“那正好”,姬怀几乎是好脾气地笑了笑,冲内侍打了个手势,说道:“御厨那里有西北刚刚送过来的活羊,不如就做个烤羊肉?”
刚刚那位詹国的使节肌肉丰满,在衣服的覆盖下都能看到一块块的鼓起。他“哼”了一声,道:“四只脚的羊有什么意思?肉又老又硬,老子吃的都腻了。要我说,还是两只脚的羊,吃着舒畅。”
几声附和随即响起,詹国的使节们纷纷点头。
姬怀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要不是梁炯离得近,几乎都无法察觉。在外人看来,姬怀依然纹丝不动,笑道:“这两脚的羊,周国倒是没有。还诸位请屈就一下。”
“怎么没有?我看这里就有许多!”
两脚羊,就是人。詹国的风格一直都是打过之处,不留活口。唯一能在他们的铁蹄下留一条命的,都是食物。
男人不行,肉太硬;老人不行,肉太老。詹国士兵会独独把女人和小孩儿留下,当做口粮一般圈养着,想吃的时候随时随地拉出来一个。
他们把这些被吃的人起了个名字,叫“两脚羊”。
王猛一直随侍在姬怀身侧,听到他们口出狂言,立刻就按上了腰间的佩剑,身子半起,却被姬怀按住。
“殿下!”王猛低声喝道,眼中满是怒火,“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姬怀冲他摇摇头,又安抚地拍了拍他按在佩剑上的手背。王猛这才慢慢坐下,只是脊背挺拔,带着几分僵硬。
却听得梁炯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不但两脚的羊有许多,还有更奇怪的东西呢!”
姬怀看向梁炯,问道:“哦,还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四肢发达的王八,还是紫色的壳,殿下您说,稀奇吗?”
全场只有詹国人的衣服是紫色的。周国的朝服以深蓝为主,配以浅色纹饰,就算是民间的衣饰也多是淡雅颜色。
所以梁炯这话,就是在赤裸裸地骂人了。
还未等姬怀作出反应,詹国的人就登时站了起来,指着梁炯喝道,“你说谁是王八?”
“说猫说狗说耗子,谁来领说的就是谁。”梁炯优雅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阁下如此急迫,是终于认清自己了吗?”
那人被他一通抢白,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一时间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说起来,这王八还是炖汤最好喝。要我说,不如把烤羊换成王八汤,怎样?”梁炯可不打算这样就住了口,他这人有个毛病,看谁不顺眼了,那必然要逮到猛踩的。除非对方溜得够快。
“不回答啊,看来就是同意了。殿下”,他向姬怀施了一礼,道:“您尝过紫色壳的王八汤吗?据说这王八的心肝会影响味道呢,心肝越黑的,味道越差。我猜啊,今儿个这汤会很难喝。”
姬十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詹国的使节再也忍不了,直接大吼一声,踢翻了桌子冲过来,看样子也不但算跟梁炯做口舌之争。
谁打赢了,谁才能说话。
王猛也已经按捺不住,从矮几后跃起,拔剑相迎。
梁炯眼看着局势就要无法收拾了,他这口舌之快也享受过了,发现自己既不能上去打架,说的话大概也没人肯听,尴尬地咳嗽一声。
几乎是同一时刻,对面一直没有出声的肖克,忽然说道,“行了,退下。”
然而那位詹国的使节把这话当成了耳旁风,整个人如同旋风一般冲向王猛,两个人斗到一起。
周国文人居多,就算到了姬怀这一代,出了些许武将,他们也都带着些儒将的风范。王猛是姬怀得意的手下,更是如此。
梁炯好整以暇地坐在下面观战,觉得詹国的那位就像是一头笨熊,王猛则像一只灵活的狸猫。虽然力气上远远不如对方,但是他的左躲右闪、再抽冷子来一下,弄得对方十分暴躁。
周国文臣虽然素来瞧不起武将,此刻也觉得十分过瘾,礼仪约束他们不要拍手叫好,可心里的激动却从眼中流露出来了。
肖克见刚刚那一声没人听,倒是没什么表情,又重复了一遍:“持明,停下。”
姬怀等两人过了几招,也道:“王猛,停了吧。”
一到姬怀的命令,王猛就立刻住手,虽然他躲得很快,却还是被持明的一腿扫到,侧着身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不再多给对方一个眼神,径直走回姬怀身边。
留下持明一个人站在那里,没了对手,也只好愤怒地回去了。
王猛慢慢跪坐下来,姬怀问道,“怎么样?有事吗?”
“谢殿下关心,”王猛摇摇头,“属下没事。”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看了一眼姬怀,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梁炯从姬怀身后探过去一点,颇有兴致地看着王猛,“王参将,是有什么话说?可以跟我说说,来来来。”
王猛压根就没见过这位同沐先生,而且也不是个自来熟的人,梁炯突然探头过来,他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脊背,有些僵硬地道:“不必了,多谢先生。”
等到持明走回来坐定,肖克才斟了一杯酒,遥遥举起向姬怀致意,“肖某为刚刚的事情,道歉。”
姬怀同样举起酒杯回应,“彼此彼此。”
二人仿佛多年好友一般,一仰头干了这杯酒,再对视一眼,“会心”一笑。梁炯在后面看得津津有味。
肖克朗声说道,“殿下,肖某此次前来,是带了大君的书信。”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抖了抖,放到桌上。立刻又内侍前去恭敬地把信封接过,送到姬怀这里。
拿过信件,姬怀看了两眼,并未拆开,反而问肖克:“不知大君信上说了什么?”
肖克顿了顿,说道:“大君认为赤方嚣张许久,无论是对我詹国,还是对贵国,都无礼至极,希望给他们一些教训。而且——”
他拉长了语调,慢吞吞地扫过姬怀等人,又一一看过一直一言没发的周国大臣们,补充道,“大君希望贵国能够先行。”
其实大君的原话可比这个直接多了:下一个打赤方,让周国先去,咱们后面躲着。
肖克稍微替他修饰了一下,又加了这许多话,显得高贵了许多。这也是托洛看中肖克的原因——一群大老粗里终于来了个稍微能说会道的。
此言一出,刚刚安静如鸡的周国大臣们,瞬间像是鸡窝里被投入了一只黄鼠狼,开始慌乱并骚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