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兰灵灵都在想她似乎一直没有弄明白过沈羽书,他对她的态度前后矛盾,让她想不通。
那时,她紧追着他不放,他对她的态度只有一个那就是明确的拒绝,可他却又总会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天气炎热,他会将自己的伞送给她遮阳,下雨了,他情愿自己淋着而让她撑伞回家,甚至在她受到黑衣人攻击时,他会不顾自己安危涉险救她,她想不通他到底对她是什么感情,是她对他的执着让他心生怜悯从而对她伸出援手,还是只是简单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对她就像对待任何一个陌生的路人一般?
从前看不透,如今更是不明白,就像这天,前些日子他对她还是冷面相向,此刻却拿着大夫开的方子亲自去了厨房给她煎药。
她的脚疼得厉害,他不让她下床,,自从受伤后饭菜都是他亲自端来床榻边喂给她,他的脸上仍是冷清的模样,可看她的时候,眸子却是温和不少。
他离开时吩咐屋子里侍女在外伺候让她好生休息,此刻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四周静谧无声,然而她却是了无睡意。
兰灵灵一直都自认是一个务实的人,既然已经嫁给了沈羽书,无论他对她怎么样,她都会承受,看不透便看不透吧,她只需要将妻子的角色扮演好就行,其他的,无关紧要。
沈羽书进屋的时候,兰灵灵恰好小寐后醒了过来,他走过来将她扶了起来,“喝药了。”
那药的味道颇为难闻,兰灵灵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正好被沈羽书看见,他吹了吹药碗,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道:“已经加了糖了,不会很苦的,快些喝了。”
药水又黑又稠,不怎么好看,浓郁的气味让兰灵灵很不适应,反正是要喝完的,不如一次性解决,她干脆将沈羽书手中的碗拿了过来,深吸一口气,捏住了鼻子把汤药一饮而尽。
这碗药除了卖相不怎么好看外,其实味道到真如沈羽书所说的那样不是很苦,她喝到了蜜汁的味道,涩中带甜,倒也不是很难喝。
对于她的配合,沈羽书显然很满意,甚至给她擦了擦口角残留的药汁,而后又亲自给她的脚上了药,最后又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躺下。
她的脚已经不像之前那般肿胀,沈羽书微微一笑,“已经消肿了,再过几天就好了。”
兰灵灵却有些心急,“我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明天就是回门的日子,我想去看我爹。”她好几日未见兰卓幕,也不知他如今情况如何,不亲眼看一眼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
沈羽书没有看她,一双眸子仍看着她的脚,双手仔细的包扎着,淡淡的否定了她的打算,“你我既已成亲,你的父亲我自是会看顾好,他一切安好,你不用担心,还是在家好好养伤吧。”
“我的伤势不要紧,只是小伤,不碍事。”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然而刚撑了手臂便被他按了回去。
“你忘记大夫的话了?”他终于皱了眉目,“再说即使你看了他又如何,他仍被困在牢房里,反而让他看见你瘸瘸拐拐的模样,只会反过来担心你。”
他的话让她大为不满,“沈羽书,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爹被关在牢里,因为我做不了什么,我就不能去看么,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做不到像你说得这般铁石心肠。”
他似乎怔了怔,极慢的问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两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似乎再次破裂,他冷眼看着她,“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是我么,我做了什么你永远也看不到。”他闭上眼揉了揉额角,似乎很累,最终还是放软了语气,“你该好好休息,你爹的事我早有安排。”说完,不再看她,转身出了屋子。
他站在门外,蓦地生出一种无处可去的感觉来,心里空落落,只觉得身心疲惫,回头看了眼屋子,知道她就在里面,此刻应该还在生他的气吧,自嘲一笑,他慢慢向书房走去。
他从书架的最顶端取下画卷,小心翼翼的打开,看着画中烈日下的女子痴痴守望的眼神,心里空缺的一角似乎慢慢在弥合,她曾那么在意过他。
可即便喜欢爱慕,那也只能是曾经了,她如今怨他恨他,对他的喜欢只怕早已没了踪迹。
轻抚画中女子的眼,心里竟升起一阵瑟痛,他脑子里蓦地想起那时作这副画的场景,那时,他对兰灵灵是什么感情?
说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她的紧追不放是大家小姐无聊时的消遣,这二十年来,****似乎离他很远,他每日所见的是母亲粗糙的双手和打满补丁的衣衫,贫寒的家境,要出人头地的决心,他不想母亲再过这种日子。
她的出现是他始料未及的,就像单调昏暗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抹亮光,就那么蛮横直撞,闯进他的生活。
她****等他,努力讨好他,甚至为了他豪掷千金,买下了他所有的画来示好,可越是如此,越是在提醒他,她与他的生活天上地下,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越是紧逼,他越是疏离。
她终日缠着他,闹得几乎满城皆知,他成了画舫同行眼中攀上高枝的人,那些人眼中的讽刺毫不遮掩,他无心去解释,外人说什么他不想理会,可他有时看着自己所处的环境,又忍不住想,兰灵灵真的不适合他。
可看着她终日顶着炎炎烈日去等他,对着他讨好微笑,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震动,一个从未吃过苦的官家小姐能做到这样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把他拿来当消遣的日子似乎过长了……
可震撼只是暂时的,他仍然清楚的知道他与她的距离,他简陋的屋子里装不下这只金凤凰,他对她的执着仍然视而不见,为了让她死心,他一再表明他们不合适。
可她没有变,仍然一次又一次找着机会接近他,然而他却不知何时变了,他开始不受控制的在意自己的着装,甚至会刻意不去弄脏衣物,他解释不了自己的行为,只是清楚的知道不想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仍然拒绝着她,可又忍不住会去关心她,喜欢上她了么,他也不知道。
那日从黑衣人手中救过她后,小树林里,她再一次对他表明心意,拒绝的话说得习惯了,他想也没想再次拒绝。她的反应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她也会表现出伤心,可却没有这次来得沉重,他从她的眼里看出了心灰意冷,他本该高兴的,这不是一直以来他所希望的么,她似乎不会去纠缠他了,可没由来的,他却感到一阵心慌,从未有过的心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开始急切的想要改变处境,消除了原先的计划,提前上京赶考,他是读书人,考场对于他这样没权没势的人来说是唯一的机会。
所幸他考上了,可当他站在天子脚下的时候才发现要出人头地却也那么难,朝廷里的勾心斗角肮脏龌蹉令他不齿,可身在这漩涡中他只能全力应对,皇帝立志于改革,扶持新人,他抓住时机上表政见,成功引起了这位掌权者的注意,短短几月里便成了朝廷新贵,朝廷里见风使舵的人何其之多,他的身边开始被有心者安排各色女子,可他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她的样子在他脑子里越发清晰,他突然很想见她,她不是喜欢他么,也许答应娶了她也是可行的,他被自己突然的想法惊了一下。
然而,事实总是无常。
偶然一次机会,他得知琼州有人上京告发兰卓幕乃昔日成王幕僚之事,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兰卓幕若是出了事,她会如何?
那个时候,她的样子总会夜夜不受控制出现在他梦中,曾经她离他那么近,他未曾发觉,可直到两人身处各地,相思却已入骨,他忽然想明白了,也许,他也是喜欢她的,他不知道对她的感情是从何时开始的,可既然已经在意这个女人了,他便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为她做些什么。
他主动面圣承担此事,有人说他糊涂接下这个了烂摊子,当年之事涉及皇帝,若是处置稍有欠妥便前途尽毁,可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他想尽力保住兰卓幕保住她,亲自主审此案是最有效的办法,然而天意弄人,当他十万火急的赶回了琼州,却发现她的身边已不再需要他。
兰卓幕的案子,皇帝是下了必杀之心,她难免不受牵连,要保住她,趁皇帝未开罪之前,娶她是最好的办法,他是新政的推手,皇帝此刻还需要他。
于是,他成了打散她与花锦这对鸳鸯的恶人。
娶了她既然已是事实,他便想真心实意的对她,可她的心里住进了别的男人,她的眼里似乎再也看不到他了,曾经的爱慕讨好,情深意重对于她来说已成了过往烟云,如今她看他,只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罢了。
他看着画卷中的她轻声一笑,这些都是他自找的,若是那时他答应了她,接受了她的爱慕,如今他们又是怎样的光景?
可时光不会倒流,眼下的路即使再心痛还是要走下去,他将画卷收好,闭上眼仰躺在椅上,只觉得疲乏。
“大人,属下求见。”
不知何时,书房外熟悉的声音响起,他睁开眼来看了看窗外,竟已入夜,算了算时间,也是这个时辰了,他来得刚好,沈羽书揉了揉眉心,坐直了身子,“进来。”
“事情办得如何?”
来人恭敬行礼,回道:“大人请放心,属下已布置好,届时只要大人一声令下,便可行事。”
沈羽书面无表情的看着来人,缓缓道:“我要万无一失,做得到么?”
来人蓦地跪下,“若是此事失败,属下愿提头来见。”
沈羽书摆了摆手,“记住你的话,退下吧。”
月上树梢,书房毕竟不是睡觉的地方,沈羽书叹了口气,静静的坐了会儿,终是慢慢向着寝居走去。
他本以为这个时辰屋子里早就一片漆黑,兰灵灵应该是睡下了,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卧床里透出明亮的烛光,两个侍女在门外候着,见了他忙行了礼,他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屋子里静悄悄,他担心她睡着了,便放轻了脚步进去,然而进了屋却看见兰灵灵歪坐在床头,手里拿着本书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