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南予珽走后便向皇帝递了折子,先是自我反省了一番,然后又说了今年冬天格外寒冷,李太妃素有腿疾,还应多加照料,恳请能将仆人调回静安宫。
皇帝看着折子,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这个弟弟他最清楚,属于煮熟的鸭子——嘴硬。说话从来是直来直去,不会服软,不会卑微。
但是现如今,他已经和其他臣子别无二致,那骄傲与锋芒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李昭陵。”
“奴才在。”
“你挑几个机灵体贴的丫头去往静安宫伺候太妃娘娘,然后再从内务府抽些被褥衣物送到静安宫去。对了,那被子要今年新做的,知道了吗?”
“遵旨。”李昭陵得了圣旨却没有走,“那太妃娘娘的禁足令……是不是也该……”
皇帝叹了口气:“解了吧。”
==============
自从上次凤濯缨偷偷溜出去见了南予琤之后,她便一直留意小心着南予珽,怕他知道了些什么。
但是南予珽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每日喝酒聊天,射箭舞刀,就和一个普普通通的纨绔王爷一样。
看着他站在连廊处,拿着小竹棒逗那只浑身翠绿的虎皮鹦鹉的时候,那副闲散无聊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和以前风光无限的成武王有半点相似之处。
把雄鹰的翅膀砍断,那雄鹰还能算是雄鹰吗?
不过凤濯缨来不及多想,因为这个时候宫里派人来找凤濯缨,说是太妃娘娘要请她过去叙话。
这让凤濯缨很摸不到头脑,他与南予珽成亲之后,除非逢年过节的请安,还有上次大闹王府,一般太妃娘娘不怎么与她来往。
为什么会单独请她进宫叙话呢?
南予珽也有些不放心,他想和凤濯缨一同去。但是宫里的小太监传话说,太妃娘娘的懿旨,说是妇人叙话,皆是妇人之言,男人家不便去听。
没有办法,南予珽只好嘱咐了凤濯缨几句,又叫了巧绣陪着一道往宫里去了。
============
都说事儿赶事儿,人儿顶人儿。凤濯缨走了没一会儿,这成武王府又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南予珽的传令官白幼清。
当初白幼清将杨青押至京城后便被调至北面巡防戍边,一直到最近才任务完成回来。
这一回来便得知南予珽被夺兵权,现在软禁在家。他的顶头上司再也不是南予珽,而是那个图善的窝囊儿子图巴。
这个图巴一直是做文官的,对于军务战事一窍不通。但是现在被白秉德硬拉过来充当武将来用,白幼清心里很不痛快,他十分看不上这个话都说不利索的怂包。
看着图巴一副唯白秉德马首是瞻的样子,白幼清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因为这件事与白秉德吵了几次,白秉德大怒要降他的官职。
白幼清恰好就坡下驴,直接辞了军中职务,然后一蹦三跳地往这边来找他的成武王了。
“所以现在到底是要怎么办?”白幼清问道,“反正我现在是不干了,以后的事情单凭王爷一声吩咐。我就是你的前锋,给你打头阵。”
“我要回淮阳了。”南予珽回答道。
“回淮阳?”白幼清想了想说,“这倒也好,回到淮阳重整旗鼓。只是这淮军的兵权已然交出,再召集士兵武将可就难了。”
“谁说我要打回来的?”南予珽靠在廊柱边拿个小水壶给院子里的树木浇水。
“不打回来?王爷难道打算在淮阳独立建国?”
“别瞎说!”南予珽朝着白幼清的脑袋给了一下,“这种杀头的话也是随便胡嗪的吗?”
白幼清揉着脑袋蹲在了地上:“那王爷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就是回淮阳,然后带着濯缨和孩子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地过日子。至于其他的,我也不再想了。”
“什么?王爷这是……放弃了吗?”白幼清问道。
“放不放弃岂是我说得算的?现在这样的情况,我怕再纠缠下去,大家都不得善终。”
“王爷可是知道了什么?”白幼清皱着眉毛问道,“难道是因为那些谣言?王爷,要我说这些你都不必放在心上……”
“别说了,都不必说了。”南予珽摇摇头,“我心意已决。”
白幼清叹了口气,重新站了起来:“王爷,我自幼就陪伴你左右,一直到你冲锋陷阵,我也当你的传令官。你所有的决定我都支持,都尊重。无论王爷你去哪,我白幼清都誓死追随王爷!”
南予珽笑了:“那你那个采薇表妹呢?这么些日子怎么也没见她出来了?”
“我家老爷子说了,她年岁大了,不让她再到处玩耍招摇了,要她开始学习女工妇德。说是开始给她寻婆家了。”白幼清回答说。
“那你还不赶紧争取争取?这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先天优势很明显啊。”
白幼清翻了个白眼:“我很早就死心了好不好。一来我那个丞相叔叔说了,我虽然与他们的血源隔了几层,算不得近,但是毕竟姓白,本家不得通婚。二来我的采薇妹妹天天就叨叨那个南予琤,把他当菩萨这么供着,眼里哪有我呢!”
“采薇……她喜欢我二哥?”
“那当然,瞎子都看得出来好不好。只要宣文王一出来,那采薇的眼睛就跟标枪一样,死死地戳在了他的身上。”白幼清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而且我看这个宣文王魅力不小,就连出嫁前的王妃也很喜欢他呢。”
“你说什么?”南予珽好像被什么东西扎到了,一下子跳了起来。
白幼清没有看懂南予珽被戳破心事的表情反而继续调笑着说:“当初王爷您把聘礼下了一满街道,气得王妃在屋里只跳脚。去宫里请安宁可跟着宣文王也不跟着您,可是有此事?”
南予珽的笑容反而渐渐收敛了,手上的水壶捏得咔咔作响。
“哦,可有此事?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一些。”
白幼清忽然觉得四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抬头看南予珽,一张俊脸好像冬天里的雪花,洁白又冷峻。
“哈哈……我,我瞎说呢!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哈!”白幼清不由得干笑着退后了几步,“王爷才和王妃是绝配,现在王妃有了小殿下,那真是和和美美,团团圆圆,欢欢喜喜……”
南予珽没有理会满口胡言乱语,跳的七上八下的白幼清,而是负着手看着院子里的一棵大树。
这是一棵榕树,根蔓攀枝错节,好像一个盛开着的巨大花朵。
白天,这树木看起来如此漂亮,让人心生欢喜。
但是到了夜晚,这树木的影子照在窗户上,好像妖怪一般可怖。
现在南予珽有些困惑了,他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到底哪个才是榕树的真正面目。
==========
凤濯缨来到静安宫里,这里已然是香火缭绕,安静沉稳。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总让人从这些表面的冷淡中嗅出些隐隐的不甘。
“凤濯缨拜见太妃娘娘。”凤濯缨跪下对着李太妃磕了个头。
李太妃半眯着眼睛不说话,口中只是默默念着经文。
过了许久,凤濯缨的腿都跪得麻了,李太妃才说:“起来吧。”
起来后的凤濯缨却找不到地方落座,只好垂手站在一旁。
“你过门以后,几乎未曾独自来过这静安宫吧?”李太妃说道。
“濯缨没有照顾陪伴好太妃娘娘,是濯缨的错。”
“你别害怕,我今日不是来挑你的理的。”李太妃低垂着眼帘,“我找你过来只是为了问几件事。”
“太妃娘娘请讲,濯缨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说你眼睛已经大好了?我儿的血喝得还爽快吗?”
“濯缨……濯缨不知太妃娘娘是什么意思……”
“这些我先不予你计较,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让三阶放弃皇位?”
“濯缨不知太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皇位本就不是三阶的,何来放弃一说呢?”
“你不要在这里给我装傻,你懂我是什么意思。”李太妃站起身走到凤濯缨面前,“我儿十几岁就上战场,几年之间军功无数,风光无限。你可知道这些是怎么来的?这些都是我儿用命换的!他这样努力,最后就凭你一句话就要放弃他所有的一切吗?”
“太妃娘娘,三阶拼战沙场,为国杀敌,是为了国家,为了南平,并非为了一己私欲。您这样揣测您的儿子,其实是对三阶格局与胸怀的一种小瞧。”凤濯缨回答说。
“你少来给我讲这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论起这些大义凛然,我比你还会讲一些。我现在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支持三阶?”
“我当然支持他!”
“那你就回娘家告诉你父亲,让他不要再与三阶作对。三阶是他的女婿,本就是一家人。现在三阶有难,他也理应伸手帮一把,而不是落井下石,胳膊肘往外拐。”
说起自己的父亲,凤濯缨不禁有些没了底气。
凤青云从头到尾都因为南予珽的身世而对他颇有顾虑,让他回淮阳平安终老已经算是凤青云为自己女儿考虑了,怎么可能真的支持他呢?
“太妃娘娘,濯缨只是一介女流,不懂朝堂之事。父亲他的政治理念如何,我也无法置喙。”
李太妃气得脸色发白:“好啊,你们现在的狐狸尾巴全都露出来了吧?当爹的在朝堂之上处处打压自己的女婿,做女儿的则一直把自己丈夫往穷乡僻壤拉,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我只是想让三阶平安度过一生,这难道不对吗?”
“你让猛虎归笼,让雄狮吃素,这难道对吗?三阶原本有光明的未来,现在全部被你和你爹爹会掉了!”
“毁掉三阶未来的不是我!也不是我爹!而是太妃娘娘您!”凤濯缨忍不住喊叫起来。
李太妃被说得一愣:“你在说什么?”
“到底是谁在自欺欺人,三阶现在这般样子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杨青吗?不!是因为那些谣言!这些谣言让皇帝疏远了三阶。”
“那些谣言不是真的!”
“是真是假对于皇帝来说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有一丝不利于皇室的可能,皇帝就不可能放过。”凤濯缨说道,“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弟弟。”
“照你这样说,我才是罪魁祸首了?”
“没有人是罪魁祸首,如果非要找一个替罪羊的话,也许是命运吧。”凤濯缨行了一个礼,“娘娘,濯缨有孕在身,不便就留,就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