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淮阳的日子越来越近,南予珽让凤濯缨在这段时间回凤府小住几天,毕竟再回京城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凤青云知道自己女儿要跟南予珽回淮阳,又是不舍又是愧疚。毕竟是自己把女儿推进这火坑,现在又要亲自把她送走。
但是让他更加高兴的是,他女儿的眼睛重见光明,这件事几乎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看见女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对着自己说这说那,凤青云觉得自己都快要流下泪来,仿佛做梦一般。
“爹爹,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看见您,真好。”凤濯缨抱着凤青云的胳膊说道。
“看到你如此,你母亲九泉之下也就心安了。”凤濯缨的眼睛一直是凤青云的心病,当初凤青云的夫人代氏早早地就去了,只留下了他们父女。而他又没有把濯缨带好,让她生了眼疾。
现在她的女儿好了,他也就放心了。
到了晚上,梁茂行来了。
他老早就听说凤濯缨的眼睛好了,这回她回娘家,梁茂行便赶紧前来看一看。
“梁叔叔!”凤濯缨笑得脆生生的。
梁茂行见凤濯缨眼睛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好像两个深深的枯井,无波无澜。一双杏眼明亮闪烁,透着聪慧机灵,让人看着就欢喜。
“小姐,小姐你可是全都看见了!”梁茂行也激动起来。
“看见了,看得真真的!”
“那真是恭喜小姐,恭喜凤大人啦!”梁茂行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梁先生来得正好,原本我也是要去请先生的。濯缨现在眼疾痊愈,实乃大大的喜事,梁先生留下来,我们一起喝一杯。”
梁茂行没有推辞,而是跟着凤青云一起入了席。这席间没有别人,只有凤家父女和梁茂行三人。
酒过三巡,梁茂行开口问道:“小姐,梁某有一事想问。小姐这眼睛凤大人不是不上心,这么多年请了不少名医,这成武王是如何将你的眼睛治好的?”
“这……”凤濯缨有些犹豫,因为南予珽告诉过她不要将此事告诉旁人,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宫里的太医治好的。
“我听坊间传言,说是成武王获得秘术,挖了真人的眼给你换上了,可是真的?”梁茂行接着问道。
凤青云听后大惊失色:“什么?竟有如此歹毒的邪术?濯缨,你就让他换上了?”
凤濯缨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哪里有这样的方法。只是南予珽他请来了一个乡野赤脚医生,给我医治好的。”
“赤脚医生?”梁茂行不相信,“这皇宫内院,王府上下,多少太医名医,都没有人治得好你。这乡野村夫,反倒可以治的了?”
“梁叔叔,情况的确如此。我原本也是不信的,那大夫粗鄙非常,不堪入目。但是医术了得,虽然这药确实很恐怖,但的的确确治好了我的眼睛。”
“药很恐怖?”梁茂行又问道,“药便是药,只有苦不苦,哪里会恐怖呢?”
凤濯缨没办法,只好将南予珽以血入药的事情讲了出来。
一时间,饭桌上的两个人都静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凤青云才说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我只当他是为了我的权势,但现在看来他这人也是专情之人了。”
梁茂行的表情却颇为玩味:“他为了你,还真是不管不顾了。只不过……你现在怎么想?”
凤濯缨知道梁茂行在问南予琤,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摇摆不定。可是她现在想好了,南予琤是她的一个梦,现在梦醒了,自己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回不去的。
而南予琤则是她身边活生生的人,是照进她黑暗世界的第一缕阳光。虽然他闯进来的方式那样肆无忌惮,骄傲自负,但他终归还是再凤濯缨的心里住了下来。
现在,凤濯缨不打算把心里的南予珽赶走了。
“古人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给了南予珽,那即便他有千般不是,那他也是我的亲人。我……我就跟着他便是了。”
这个回答让凤青云很害怕。凤濯缨不知道南予珽的身世,但是他凤青云是知道的。南予珽的出身注定了他今后的人生就是一个悲剧,若是她的女儿在感情上陷了进去,那等待她的只有无边的痛苦。
“濯缨,你,你……可是真的愿意一直跟着他?当初我们让你嫁给他,只是为了……”
“爹爹,我是认真的。”凤濯缨回答说,“当初我的确头脑一热就嫁了,也的确不喜欢南予珽。但是人心也是肉长的,他对我好,我不可能无动于衷。”
“那他若是日后加害他的兄长,危害江山社稷,你该如何选择?”梁茂行问道。
“他不会的,他为人坦荡,也敬爱兄长。在他看来,胜负输赢皆摆在台面上,他不是那种蝇营狗苟之人。”凤濯缨完全相信南予珽。
“看来你已经完全站在成武王这一边了。”梁茂行说道。
“我不知道该让你们怎么相信,南予珽真的不是一个坏人。他虽然行事有些张狂,嘴巴也毒,但是心地真的不坏。”凤濯缨着急地解释道,“而且你们放心,现在南予珽和我很快就要动身去淮阳了。我们离京城远,更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我会牢牢看住他的。”
看自己女儿如此为南予珽辩解,凤青云心里如刀割火燎,心疼不已。他怕南平正统血脉被污,但是更怕自己女儿最后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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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凤青云拉着梁茂行谈及此事,忧心不已。
“若是濯缨她最后受到伤害,那我真是…无脸见她的母亲啊!”
“大人若真这么想,那当初就不会把濯缨真的嫁给成武王。”梁茂行言语中带了些讽刺。
“我……我……”凤青云颓然坐在椅子上,“是我的错,我自己没有能力,只能让女儿受苦。”
梁茂行见凤青云真的后悔了,便又劝慰道:“若说有罪,那我梁某人是最应该被骂的。但是这也是逼不得已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为圣上着想,为江山社稷着想,那还对的起身上的朝服吗?”
“唉,其实这成武王确实是个人才。他不单军事上了得,朝堂之事也看得通透。虽然人张狂了些,但是头脑清醒,大节不亏。若他真是先皇之子,那便真的是极好的一位继承人了。”凤青云感慨道。
“但问题就在于他不是,那他就是比玉皇大帝还好也不成。”梁茂行说道。
“现在他要动身去淮阳,若圣上平安,他应该不会回京城,这段时间暂保平安。”
“那圣上若是不平安,那咱们怎么办?”梁茂行问道,“他不在京城,那便是咱们推宣文王最好的时机。若是圣上最终选择了宣文王,而成武王也因此退出夺嫡,在淮阳怪乖当个闲散王爷。那么,濯缨便可以万事平安。”
“可是,就算圣上选择了宣文王,但是成武王不退出,那该如何是好呢?”
梁茂行看着窗外的月亮,缓缓地说道:“那,便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谁也别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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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淮阳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皇帝携满朝文武亲自到北城门为南予珽和凤濯缨送行。
现在已经是深秋,傍晚的风萧瑟阴冷,让这场送别的离情別绪更加浓重。
“皇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傍晚风霜重,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南予珽说道。
皇帝拍了拍南予珽的肩膀:“淮阳在北地,风沙大气候干,你和濯缨都是南方人,可更要注意身体。我让李昭陵准备了些滋补的药材,已经放在车上了。”
虽然南予珽行军多年,南征北战,早就习惯了离别。但是真正地离开京城独自生活却是第一次,这样的场景让一向不善伤感的他也有些鼻酸。
“放心吧,皇兄。我们会好好的,皇兄你也要好好的。”
南予琤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表情却很是伤感。
“二哥,我走了。”南予珽又拉住南予琤说道。
“你现在是有了自己的家,真正的长大了。这是好事,我很羡慕你。”南予琤淡淡地笑,“好好过日子,平安和睦就好。”
南予珽笑了起来,露出唇边的小梨涡:“我知道二哥你是着急了,弟弟我肯定帮你看着,有好姑娘给你留着。”
“刚说你长大了,现在又乱开玩笑。”南予琤无奈地说。
“好了,这太阳一会儿就下山了,天黑路上更不好走,你们走吧。”皇帝说道。
南予珽和凤濯缨又一次向众人行礼拜别,然后转身登上马车,接着浩浩荡荡地王府队伍就这样出发了。
南予琤的眼睛一直盯着凤濯缨,从开始到最后,几乎一有机会就偷偷去看她。但是她没有丝毫回应,即使两人目光相聚,却也是坦坦荡荡,毫不回避。
南予琤觉得,自己以为胜券在握的那个女孩,她的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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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濯缨从马车上回头望,城门前的站着的那些人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这时她才有了实在的感觉,自己果然已经离开了京城,离开了自己住了十八年的地方。
“怎么?是冷吗?”南予珽回头问道,并且顺手给凤濯缨披了一件大袄。
凤濯缨回头看向南予珽,她真的难以想象自己竟然心甘情愿地跟着这个小王爷离开了京城。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命中注定,逃脱不得。
凤濯缨伸出手握住了南予珽的手,然后说道:“此后余生,就请多多海涵了。”
南予珽先是一愣,然后了然地笑了。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好像天边的月亮。
“放心吧,我会海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