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妃走了以后,南予珽让巧绣把地面收拾了,然后又扶着凤濯缨坐在了椅子上。
凤濯缨眼睛缠着白布,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
南予珽伸手捋了一下凤濯缨有些毛燥的头发,然后笑着说道:“怎么了?吓到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将军竟然被一个老太太吓住了?这可是天下的奇闻了。”
凤濯缨依旧不说话,只是静默着。
南予珽叹了一口气,语气又温柔了一些:“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你别难受,我保证今后不会了。这药被砸了没关系,我让他们再熬一碗便是。”
凤濯缨抬起头,然后问道:“这药,真的是你的血熬成的吗?”
南予珽脸上表情一滞,然后又干笑道:“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我的血又不是药!这里面的确有血,不过我刚刚也说了,是公鸡的血,不是人血。”
“那你为何撒谎?”
“我撒什么谎?”
“你明明是为了治眼睛,为何……为何说是为了延续子嗣而调理我的身体?”
南予珽愣了一下,接着又解释道:“这不是不想让我母亲过问太多吗?若是说治眼睛,怕是又要问这问那,惹出许多风波来。但是为了生孩子,就名正言顺多了。”
“果真如此?”凤濯缨不太相信地问道。
“当真如此,你就放心吧!这药还有十天就可以停了,到时候你就能重新看见了,你难道不欢喜?”
对于可以重新看见这件事,凤濯缨几乎没有一天不是期待高兴的。花是什么色?草是什么样?巧绣变漂亮没?这些都是她恢复光明后第一时间想看见的。
但是现在,她的期待里多了好多不安,她怕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可怕的基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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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凤濯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李太妃白天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出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血到底是不是南予珽的血?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凤濯缨。
这个家伙之前有机会就动手动脚,死皮赖脸。可是自从她用了药,他却安安静静,除非必要,从来不来打扰她,而是独自睡在书房之中。
想到这,凤濯缨更加睡不着了。她起身摸到自己的盲杖,然后绕过熟睡的巧绣,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南平虽然地处南方,但现在也是入了秋,夜晚比从前寒凉了不少。凤濯缨一出门,就被院子里的风吹了一个激灵。
她一只手抱住肩膀,一只手拄着拐杖,在这茫茫夜色中朝着院子外面走去。
大概因为在这府里住了大半年的关系,这府中的绝大部分地方凤濯缨都能独自找得到。
很快,她来到前堂书房,南予珽每晚就在这里休息。
凤濯缨轻轻推了一下房门,房门一下子打开了。大概是主人太累了,竟连房门都没有锁就睡着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凤濯缨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只听见了南予珽均匀的呼吸声。
凤濯缨拄着盲杖一路走到内屋床前,这个平日里十分警觉的将军,今天却丝毫没有察觉一个姑娘的到来。
凤濯缨依着床沿坐下,她伸出手先摸了南予珽的额头。他的额头微微有些烫,但是却没有汗。
这是发烧了?
凤濯缨思忖着又摸了南予珽的脸颊和后脖颈,还好不算十分烧。
南予珽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他不舒服地动了一下,但却没有醒。
凤濯缨沿着袖子一路摸到了南予珽的左手手腕,这里被软布细细地包扎着。低头闻一闻,一股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的药中熬的是我儿的腕血!”李太妃的话又一次在凤濯缨的脑海中响起。
难道是真的?这个混蛋他真的……真的把自己的血当做药喂给她?
南予珽在睡梦中总是不安稳,好像总有什么事儿似的,让他不能平静下来。
就在他迷迷糊糊翻身的时候,床头坐着的一个人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谁?”南予珽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枕头下边抽出一把刀,借势就横在了凤濯缨的脖子上,速度之快仿佛雷霆闪电。
凤濯缨感觉到脖子一凉,便连忙说道:“是我。”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南予珽这才松了一口气。伸出去的刀子也收了回来。
“我说你这个女子真是有趣,为什么这么喜欢半夜来看我呢?若你有意,直接说出来,我留宿在你那里便是。你这个样子我还真是看不懂了。”南予珽调侃道。
“我本就是个瞎子,白天黑夜对我来说有何分别?”
南予珽见她话中有话,便起身将灯点亮了。房间瞬间被柔和温暖的灯光充满了,只可惜凤濯缨却看不到。
“那你来对着我一通上下其手,到底是想怎么样?”南予珽挑了挑灯罩子里的灯芯,让火苗更亮一些。
“你喂我喝你的血,到底是想怎么样?”凤濯缨反问道。
南予珽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左手缠着白布的手腕:“你在说些什么?”
凤濯缨起身,摸索着走上前,抓住南予珽的手腕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又没有带兵打仗,为什么会受伤?你最近为什么会躲着我?又为什么会在朝堂上晕倒?”
“疼,疼……”伤口被凤濯缨一下子抓住,疼得南予珽瞬间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凤濯缨赶紧放开他,脸上却是气愤不已:“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个山野大夫一看就是个蹩脚货!他让我喝人血,你就让我喝你的血,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南予珽仔细地看着凤濯缨脸上的表情,然后问道:“你……是不是因为让你喝人血所以生气了?你觉得有点恶心是不是?”
凤濯缨竟觉得南予珽的这个疑问小心翼翼地让人心疼。
“你这个傻子!大傻子!”凤濯缨忍不住大声叫嚷起来,“我不想喝你的血,我不想你出事!你这都不明白吗?”
南予珽看着凤濯缨几乎已经歇斯底里的样子,心底竟隐隐有些高兴。
她在担心我,她很担心我!南予珽欣喜得有些变态。他伸手将凤濯缨抱在怀里,紧紧地,密不透风地。这样的夜里,他们彼此的心跳声那样清晰。
“只要你可以好起来,我的命都可以给你,真的。”南予珽的话从凤濯缨的头顶上方悠悠地飘下来,然后重重地砸在这个女子的心上。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没那么好的。”凤濯缨这话说得委屈,也说得愧疚。若是他真的只是为了自己父亲的势力就好了,若是他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无法无天就好了,若是他对自己熟视无睹就好了。
这样凤濯缨就不必像现在这样,愧疚难过得要疯掉。也不必时时刻刻按压住那颗早就沉沦的心。
“你当然好,特别好,好得不得了。”南予珽将凤濯缨的头轻轻抬起,然后将自己的唇深深印在了这个盲女的唇上。
这一次凤濯缨没有躲开,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感受着南予珽的温柔。在她黑暗的世界中,好像被谁暴力撕开一个裂缝,然后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进来,轻轻地落在她的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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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凤濯缨才听南予珽说,这个胡一仙是他听他的幕僚介绍的,说是很有本事。
南予珽亲自去那个狭窄肮脏的大杂院好几次,才请动了这位江湖怪医。
这个胡一仙在给凤濯缨问了诊后,又给南予珽号了脉。据胡一仙说南予珽这血不是一般的血,是久经沙场之人的纯阳之血。
因为杀气重,所以这血中也有虎煞之气。这血用来逼退凤濯缨眼中的毒血再好不过了。
只要每天自腕中取血小半碗,再辅以草药熬制,当做药引服下。坚持三十天,便可见奇效。
“现在已经二十天了,只还有十天便可看见效果,若是现在不喝了,那我前二十天的血也白流了。”南予珽劝慰道。
“那我也不能要!”凤濯缨摇头把那碗血药推得好远,“我又不是虎豹豺狼,为什么要以血肉为食?况且你三番五次的受伤,身体还没有恢复,不能伤了元气。”
南予珽笑起来:“我自幼习武,这身体壮如牛犊。而且我是天家子弟,有上天佑庇。上次那箭都插入后心了,我还不是福大命大?这你就放心吧!”
凤濯缨还是摇头。
南予珽一看没有办法,便直接上前,一手绕过凤濯缨的肩颈,然后把她的嘴巴捏开,另一只手则将药碗拿起直接灌下。
凤濯缨被压制得动弹不得,被迫服下血药。
“你这是干什么!”凤濯缨气得大喊道。
南予珽则回答说:“喝了我的血,你就是我的人了,哪也别想逃。”
凤濯缨没有反驳,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因为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真的不想逃了,一点都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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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天期满,凤濯缨眼上的白布要取下来了。胡一仙让南予珽把房间的大门关上,窗子也找白布封上。
“夫人的眼睛刚刚复明,不可见强光,还是柔和的光线更好些。”胡一仙解释说。
其实在白布拆下之前,凤濯缨就感觉到了眼睛的变化。在白天里,她的眼前不是漆黑一片,而是隐隐有了白光,这让她对复明更是充满希望。
白布一圈一圈拆下,凤濯缨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开始是各种影子,模模糊糊的。
凤濯缨眨了几下眼睛,眼前的世界好像变得清晰了。房间的八仙桌,桌子上的茶杯,杯子里的茶叶,都能看得清了。
抬起头,巧绣圆圆的眼睛紧张好奇地看着自己,旁边的胡一仙真的像一只大牛蛙。
再转过头,她看见了南予珽。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龙章凤质,俊美无涛。
原来巧绣没说错。
他真的比画上的神仙还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