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隔了大半年,外公外婆才来呢?
因为就在那个夏天,外婆得了一种奇怪的病,高烧不退。在我那三线城市最好的医院里,她被诊断为肺炎,治疗2个月却不见起色。妈妈求助于北京的亲友,将病例寄去军区总医院的某位专家,专家看了一眼,说:“这是典型的红斑狼疮症状。”
70岁的外婆得了红斑狼疮,而我是在2个月后才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好在,按照专家新的药方,外婆很快退烧,病情也暂时稳定,但是持续服用激素令她全身浮肿、体质下降。就这样又调养了一阵,才得以坐上去北京的火车。
外婆出生在天津一个大户人家,兄弟姐妹众多,却也分散在了全国各地。妈妈一行来了北京,便住在外婆亲戚家中。这家亲戚,和外公也是相当有渊源,至今仍住在总政大院里,一如他们当年熟悉的环境。
妈妈和外公外婆也并不是一来北京就声势浩大得前去认亲。
第一次,妈妈自己和我一起去拜访了舅姥姥。
第二次,外婆和舅姥姥通了电话。
第三次,外公才终于见了他阔别已久的亲人。不过这回我没有去。
据妈妈说,外公出发那天,大舅开着车到大院接他们,不用对什么穿着特征,也没有迟疑,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一步步的重逢,平静而理性得不可思议,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我时常会想,人们究竟对什么样的经历更难以忘却?
不是美好,而是苦难。
我们总想创造美好,想要更好的生活,但忘不掉的总是自己受过的伤。快乐总是很简单,像一根雪糕,吃得开心,吃完也就化在了肚里。而痛苦和悲伤是一副怎么也喝不下去的中药,纠纠结结反反复复,虽然憋着口气灌了下去,嘴里却是洗不掉的苦涩。
这很讽刺。仿佛幸福就该是理所当然,只有不幸才值得纪念。于是,当我们与过往和解,一个曾经不幸的家族从此就变得平凡而普通了,不再是各有各的不幸,而是幸福得泯然众人矣。所以当这场寻亲以皆大欢喜的方式告一段落,我也不太能记得当时的幸福瞬间。
只记得那一次散场之后,妈妈很感慨地说,三个舅舅里面变化最大的是大舅。
“当初我们离开北京前,对你外公意见最大最激烈的就数你大舅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最热情的却是他。”
妈妈陪着外公外婆在京小住了一阵,又当面去看了那位专家的门诊,外婆病情也继续好转,便打道回府了。
然而没有人会知道,今天正在发生的一切,并没有给过去画上句号,而是悄悄走向了新的悲剧。虽然那是在8年后的秋天,还是很远很远的事情,在那之前,我们都还可以再享受一阵幸福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