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谢梓檀、季言钰
配角:全是电灯泡
地点:季王府
灵均带着谢梓檀穿过几棵相思树,就到了玉兰阁,交待好莺语,便去唤正则了。
等莺语伺候完谢梓檀沐浴,擦干头发,便拿出一件暗花细丝褶缎裙,井井有条的帮她换上裙装。
又将她带到铜镜面前,细细的给她理顺头发,用配套的发带将青丝简单的束着,头插木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
谢梓檀看着这姑娘似乎年岁不及她阁中两个丫头,但是却手脚麻利,只需一个人就把她收拾的干干净净,做起事情来有条不紊,便上了心。
“你是跟着世子的吗?这府中是否还有别的小姐,你似乎通晓这女子妆容。”
“回禀小姐,奴婢是从小就被调在世子身边伺候着的,初入府时闲来无事会研究下女子妆容。”
“这府中还有季王府旁支的小姐居住,不过都是南厢房外围那圈了,世子住的地方是东北方,虽说是一个府,但是世子居住的地方其实是单独的,这外围的各位旁支没有世子传唤,是绝对不允许进来的。”莺语不卑不亢的回答。
“您是奴婢伺候的第一位小姐,所以这手艺也不见得很娴熟,请小姐不要见笑。”
谢梓檀看着镜内自己的样子,衣裙正好合适,发型也清素不张扬,真真是喜欢极了,“你们王府还备着这年幼女子的服装,简直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太合身了。”
她在镜子前转了好几个圈。
“这是世子命灵均送过来的。”莺语轻轻笑道,“世子说姑娘的身材,穿着正好。”
“他那怎么会有女子的服饰?”谢梓檀停下动作。
“是先王妃怀孕时备下的,先王妃当时不知腹中男女,便每个年岁备下了一男一女两套服饰。”
“不过先王妃也就将衣服缝制到了小姐这个年岁了,后面世子出生便没有再制作女装了,但是先王妃又喜欢这些衣服,觉得扔了着实可惜,就收着了,小姐要是再大些,怕也是没有了,奴婢就真要去外面购置了。”莺语一边回答一边麻利的将谢梓檀换下的衣服收拾好。
“世子七岁之前都是穿着先王妃缝制的衣裳的。”又将最后一件纱衣递给谢梓檀。
“灵均正在外面候着呢,小姐的衣服奴婢就先拿去烘干,待好了便给小姐送过来。”说罢便打开门来。
谢梓檀披着刚刚莺语给她递上的白玉兰散花纱衣,走出门便瞧见灵均在外候着。
“谢小姐,世子交待,待您整理完了之后,由我将您领回园子处。”她缓缓跟在灵均后面,莺语并未想过她说的话对谢梓檀而言有多么大的冲击。
这先王妃早早备下了这腹中胎儿的服饰本是人之常情,但是为何要缝制到世子七岁有余,再怎么有备无患,也无需如此着急吧,如此着急,这就好像……
好像她早就知道自己……
刹那间,谢梓檀脑海中如同有一道电光闪过,一脸不可置信。
“小姐?小姐?是否身体不适?”灵均看着身后止步不前面色有些不太好的女童,不由得有些担心,难道是刚刚落水染上了寒症?
“哦,无妨,我刚刚来时就觉得奇怪,这玉兰阁处无半棵玉兰树,却行至何处都飘逸着淡淡的玉兰气息。”她收回神思淡淡开口。
“现在见我这发带飘舞,我才知道了。”谢梓檀将发带缠绕至指端伸出,仍由其随风飘舞。
“原来此处曲径通幽处,时时有这空穴来风。”
灵均瞧着这换了一身衣服恬静的站在那儿的女童,才真正有了那股子世家小姐的气质,与刚刚那行事不羁的样子截然不同,甚至于,这小小身形竟难掩这与生俱来的贵气……
这阁楼也是世子亲自设计的,当初世子站在此处也说了“空穴来风”这四个字,当时他也不明白世子为何要给这阁楼取名玉兰阁,后面还是正则告诉他,说这里的风从世子的园子飘过,卷来了世子门前的玉兰香,香气绕阁久不消散,他才明白世子的用意,没想到面前的女童竟然如此聪慧,观察细致入微。
与生俱来的贵气,灵均脑海里浮现了自家世子五岁那年的样子,也是这样一个玉娃娃……
也是?
灵均猛然想起了什么,再瞧瞧那女童,只见谢梓檀早就绕过他向前走去了,身后的长纱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飘动,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怪不得他觉得如此熟悉,这衣服,这气质,简直就和当年的世子的身影重合了。
世子似乎待这位小姐也别样不同,灵均放下心中的好奇,也跟了上去……
谢梓檀走进园子,就看见已经换好衣裳的季言钰又靠在那藤萝上,手里正拿着化的只剩半根的冰糖葫芦端详着。
“那是冰糖葫芦,是民间孩童最喜欢吃的零食”她走上前去,看着他满头青丝还未尽干,皱了皱眉头。
“灵均,取块干布巾来。”灵均刚刚跟上便听到谢梓檀这不容置疑的吩咐,内心苦笑,自己在这王府里从来只是听世子调遣的,怎么现在连个五岁的小娃娃都可以随意命令他了。
抬头便看见谢梓檀手里握着世子还在滴水的头发,心下也明了了几分,事关世子的身体,便也不计较那么多了,立马去取了布巾来。
“谢府小姐好大的架子,连我府内贴身的随从都可以随意叫唤,你可知……”
“我姓谢名梓檀。”她一字一字认真的说着。
“爹爹从来都不让我在如此夏日头发未干便出门吹风。”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稚嫩的童音缓缓吐出。
“就算父母未在身边,也不该如此糟践身子。”手中的湿法被提拉起,以免再沾湿衣裳。
“我堂堂季府世子,还轮不到你一个年仅五岁的幼童说三道四。”季言钰将女童手中的发丝一把抽回。
“谢府小姐是来怜惜我的吗,所以三番五次的翻墙,只是因为我孑然一身,让你这位从小无母的千金小姐心中感到共鸣甚至于瞧见我这么一个可怜人,让你觉得,这世上竟有比你更加可怜的人,心中快活了许多是吗?”他平生最厌恶别人用同情的目光以及怜惜的言语去评论他的身世,这些人根本不懂,他们这季王府几代人的悲哀,以及他这七年,无时无刻不在痛恨自己的身世,那些本不属于却又必须担当的责任。
“我的死活与你们又有何干……”转身力度太大,身旁女童一个不稳就往地上摔去。
谢梓檀没有料到面前满目憎恨的少年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瞬间明白了父亲为何听见她轻言性命时会动怒发火了,她现在满肚子的委屈,夹杂着被误解的无奈,以及对面前人不珍惜自己的愤怒,种种情绪,让小小年纪的她双眼逐渐蒙上层水雾,却倔强的深呼一口气,抬头眨巴眨巴眼睛,努力不让眼眶里不停打转的东西掉出来。
她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看着这雪白的袍子上印上了泥土污渍,看着这一针一线,心里一阵抽痛,仰头怒视面前的人。
“季言钰你简直不可理喻,如此狼心狗肺之徒,想来我也是看走眼了,你有什么好值得我同情的,我可从来都没有穿过娘亲亲手给我缝制的衣服,你可知我又多羡慕你。”
谢梓檀硬生生将眼泪给挤了回去,“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是荣宠天下的季王府世子又如何,不分是非好歹,不晓父母之恩,白长了一副好皮囊,亏的我还真心想跟你交个朋友,见你不常出府,专门给你搜罗来这外头的好玩之物,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不辨善恶的忘恩负义之徒,什么芝兰玉树,清雅风姿,我看都不如这街边乞丐,还懂得些世故人情!”提裙转身就走。
灵均拿着布巾前来,就见这么一副剑拔弩张的画面,内心不断哀嚎,今日肯定是他的劫数,发生了这么多变故,他怎么就这么倒霉,总是遇见一些从未有过的事件。
世子竟然被一个五岁孩童给骂了,我的天啊,还被他给瞧见了,他现在是走也不对,不走也不对,世子现在面若寒霜。
这太阳还在吗,我怎么觉得有些冷啊……
谢梓檀突然觉得不对,她不是从这正门来的,不该往这方向走,就算要走,也不知道这偌大的王府该往何处去,顿时气的牙齿都被咬疼了。
猛地将灵均手中的布巾抽走,走回季言钰身边,不顾他那张黑的已经扭曲的脸,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冰糖葫芦,狠狠的咬了几口又塞回在他手里,全然不顾这是地上捡起来的。
又觉得这目光实在是可怕,一把将手里的布巾罩在他头上,遮住他的脸,顿时心情好多了,立马拔腿就跑回她落下的地方,顺着园内的桃树,施展点点轻功,飞出园外。
“日后我也不会再来叨扰你了,今日算是最后一次,今后我们最好见面不识!”
墙外传来悠悠童音,“众生皆苦,活着便是万幸,何苦还要为难自己。”
之后便再无动静,只留院内呆若木鸡的灵均,和被一块布巾盖住的季言钰。
“世子,这……谢小姐已经翻墙离开了,属下是否要去追……”
灵均一脸不安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这明明是青天白日里,周围却静幽幽的真是可怕极了。
“灵清,将灵均带回暗楼修行三日。”季言钰将头上的布巾取下转过身去。
“诺。”一身影从树上下来闪至灵均身后。
“请。”
灵均感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属下谢世子厚爱。”离开时眼泪汪汪的看着一旁未走近隔的老远的正则,早知道就学正则不要好奇心如此重,触碰到了世子的底线,这暗楼进去三日,真是要脱层皮回来了。
正则略带同情的淡淡的撇了临行前的灵均一眼,无比庆幸自己并未参与此事。
季言钰行至那散落在地上的物件面前,弯腰将那些东西一一拾起,还有她留下用来包裹的那团白色纱衣。
“正则,将这纱衣交给莺语,同她换下的衣物放在一起,让她好生收着,来日一起送回去。”季言钰看着手中各式稀奇古怪的东西又不动了。
“算了,你还是亲自去趟谢府吧,顺便带句话。”
手中那被女童狠狠咬过的冰糖葫芦,意思是宁愿自己吃也不让他尝一口。
季言钰想起这般幼稚的行为就无语。
“就说她谢梓檀身为千金,自是不能与我这等忘恩负义之徒相提并论的,只是她先前承诺带上的厚礼,季某至今未见,没想到只是逞口舌之快而已?”
正则嘴角不自觉的抽动起来,世子竟然要他悄悄潜入谢府给一个五岁的女娃娃传话,传的还是这种耍无赖般的话。
他突然就有种不认识面前人的感觉……
“还不快去?”季言钰见身后人没有动静。
“难道你想去陪陪灵均?”
“属下告退。”正则立刻飞身离开,他现在终于体会到灵均的感受了,这太不寻常了,这个睚眦必报的少年根本不是之前遇到任何事情都淡然处之毫无波动的世子。
不是的不是的。
但是这样的世子,怒则怒,总算是有了些,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气息。这些年世子对任何事情都不咸不淡,让人捉摸不透,哪有今日这般神采……
哎,也不知道这将来,究竟是福是祸。
正则绕过几个街道,转眼就到了谢府瑶阁园中的梓树上,静静等待着那位摸了老虎屁股就逃之夭夭的女童回府。
季言钰见正则离开后,便起身将怀中物品抱进里屋,放在平日里看书的飞龙紫檀案桌上,也就季王府不惧皇威,敢用如此规格的家具了。
“见面不识?”
他轻轻冷笑,看着那逐渐西下的落日,给周围的云彩镶上耀眼的金边,霎那间天空晕染上一片红晕,脑海里全然是那个灵动娇俏的女童,她的喜怒哀乐,她落水时惊呼他的名,已经很久没有人直呼他“言钰”了。
他低头抚摸着腰间父母那块蓝天暖玉雕刻的玉牌,是留给他唯一的信物。
“既然众生皆苦,就让你陪我一起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