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支小小的队伍真有点像游行了,那锃亮的煮衣锅被高高顶着,发出的闪光老远可见。洗衣盆是木头的,式样古老,两个还合不到一起,所以威廉用右手,吉尼斯用左手,两人抬了一个盆。吉尼斯右手提着沉重的绞干机,并用一根绳子把另一个盆扛在肩上。这样,相对轻一些的煮衣锅就交给了威廉。
锅盖不肯老实待着,每次他想提着一边锅把时,锅盖老是要滑下来。他试了各种办法来搬这该死的东西,不幸的是,唯一在身体上能够忍受的却是最怪诞的姿势。他必须左手拿着锅盖,把脑袋的一部分伸到锅子里,顶着它——大锅斜靠在他的肩膀上,像一个怪异的铁烟囱帽或是头盔。这倒可以稍稍遮住他的面孔,但当他把头抬起,想看清前面的东西时,锅子便滑了下去,那一声巨响几乎把人吓跑,给面红耳赤的威廉招来一辆有轨电车上许多嘲笑的目光。不过,他很快掌握了顶它的技巧,锅子没再掉过。
从后面看,威廉是不会被认出来的——但是很滑稽。他像是一个长了腿的煮衣锅,带着一块盾牌,并且通过一个洗衣盆与一位不修边幅的黑汉子连在一起。这支队伍真够古怪的,从另一条路上拐进来的三位年轻人一走到他们后面,马上就发出阵阵没怎么抑制的笑声,不过梅·帕切尔小姐和乔尼·华生先生压根儿也没想到锅子底下的两条腿属于一位熟人。而对于那第三位——帕切尔小姐的客人,这迈动的双腿没有任何熟悉的地方。
“哦,看那些好玩的洗衣工!”她叫道,对着一个在她手臂上轻轻颠动的绒球般的小狗头。“最亲爱的小毛毛一定要看看!小毛毛,看那些好玩的洗衣工!”
“嘘!”帕切尔小姐小声说,笑得透不过气。“他会听见的。”
他是能听见,因为她们离他不到五米,甜美的嗓音清楚而无拘无束。阴暗的锅子内部有一张突然惊恐万状的面孔。“小毛毛!”
吉尼斯被他和威廉合抬的那个洗衣盆狠狠地拽了一下,它似乎强烈要求加快速度。锅子里传出一点嘶嘶声,吉尼斯听见了,是一个压低的、沙哑的嗓音:
“快走!你走快点。”
两人之间的洗衣盆拼命往前挣,可惜这痛苦的要求白费在乐天派的吉尼斯身上。
“我肯定来得及在你爸回来之前把草割完。”他安慰道,“肩上这绳子都快把我的皮勒破了。”
这样抗议之后,他继续保持原来的步子,尽管借助了洗衣盆的拉力,负担减轻了一些,他觉得蛮舒服。锅子没再传出话来,原因是它已经不能讲话了。所以这两支队伍的距离保持了一段时间,约为十五英尺。
后一支队伍的兴趣开始减弱,其成员的注意力转到其他话题上。“现在小毛毛要下来跑一跑,”小毛毛的女主人说,一面把小狗放到地上,“所以小毛毛和我还有大家才出来散步,而不是坐在家门口乘凉。看这小可爱走路的样子!它可爱吗,梅?它可爱吗,华生先生?”
华生先生使他的灵魂蒙上了一种不必要的罪过,因为本来只需要说一声“可爱”,他却口吐莲花地宣称他为小毛毛的美丽而癫狂。
放在地上的小毛毛看上去像是圣诞树上掉下来的一个玩具,它自动利用那比毛虫脚长一点点的小绒腿,急急地追赶它的女主人。它既无进取心也无好奇心,只是紧挨着她的裙边,它只能看到这么高,希望再被抱起来。它处于半昏迷状态,并愿意保持这种状态。它的驱动几乎完全是下意识的,尽管速度令人称奇——考虑到它的尺寸。
“乖乖!”吉尼斯朝后瞟了一眼,惊叫起来。“那小东西好像觉得它能走到哪儿去似的!”然后,因为洗衣盆狠命的一扯,“你今天好像特别有劲,”他说,“我不能再快了!”他又朝后瞟了一眼,笑起来。“那小鸟儿最好别去招惹俺铁哥们!”
铁哥们正巧刚刚出现,它在拐角被几个搬运夫正在打开的一套路易十六式家具勾引住了。实际上,它的下嘴唇上还粘了一条细刨花,它停下来把刨花除掉——这时它骨碌碌的眼睛发现了小毛毛。铁哥们立刻决定让细刨花留在原处,免得错过了真正重要的东西。
它兴冲冲地飞奔过来。
眼看要冲到目标时,它出人意料地突然刹住脚步,跟在小毛毛的斜后方,它的样子有些不安,脸上现出困惑的表情。小毛毛差不多有铁哥们的头那么大,铁哥们虽能肯定小毛毛是活物,却判断不出它是什么。
小毛毛对铁哥们毫不理睬。狗的自负,就像人们头脑中的一样,是与其自身大小成反比的。如果可以把小毛毛的自负拿出来给一头大象,那大象会让人无法忍受。
小毛毛仍旧对铁哥们毫不理睬。
突然,一股淘气的、不负责任的情绪支配了铁哥们。它把鼻子贴在地上,考虑找点什么乐子,然后扑上前去,将一只粗鲁的大爪子按在小毛毛敏感的脸上,把它推翻了。小毛毛用哮喘的声音愤恨地抱怨了一下。
“哦,太恐怖了!”它的女主人听到这声音,迅速转过身,朝铁哥们挥舞一把粉红色的小阳伞。“喔嘘!癞皮狗!滚开!”她似乎把铁哥们与洗衣盆和煮衣锅联系了起来,因为她又说,“臭洗衣工养的坏狗!”
华生先生冲向铁哥们,带着愤怒的咆哮和想象的子弹。“你这恶心的畜生!”“你怎么敢?”
铁哥们显然受了惊吓,它垂下耳朵,夹起尾巴就往后跑,没有停一停或回头看,一直到消失在它出来的那个拐角。“看!”华生先生说,“我想它一时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
应当承认妙女郎属于那种无论说什么话都不介意被别人听见的人。“幸好,”她说,“我们有英勇的男生保护,是不是,小毛毛?”她认为有必要重复一句已经表达得很强烈的话。
“臭洗衣工!”
“我想我把那大杂种的魂都吓掉了,”华生先生洋洋自得地说,“它恐怕要跑上一英里!”
吉尼斯的肩膀抖动了一下,被抽风的洗衣盆往前拖着。他根据经验知道铁哥们有高品质和高储量的韧劲,他乐观地认为那条狗没有走远。事实上,铁哥们的脑袋这时从它逃走的那个拐角谨慎地探了出来。它越来越放心地观察着前面的情况,让自己露出了全身,坐到地上,歪着脑袋想问题。长腿的煮衣锅、洗衣盆和吉尼斯还在行进,差不多已走到下个拐角,后面的三个人影铁哥们不大熟悉,在它脑子里与某种模糊的、轻度的恐惧有联系。但他们都安全地背对着它,后头跟着那个曾引起它极大兴趣的小活物。
它站起来,无声无息地快速赶了上去。
八九秒钟后,铁哥们追到了小毛毛身边,比头一次还要好奇和困惑,虽然小毛毛似乎还是毫不理睬。铁哥们拿不准小毛毛是不是狗,但觉得自己有责任弄清楚。上天可鉴,铁哥们心中至此还没有一点敌意,而认为这是它自己的义务——如果小毛毛不是狗的话,要弄清它到底是什么。这东西也许能吃呢。
于是,铁哥们再次跟在小毛毛的斜后方(前面几个人继续往前走,没觉察到身后的危机),企图用比视觉更灵敏的感官来探明小毛毛在动物界中的地位。它嗅了嗅小毛毛的头顶——尽管它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头,结果令它大为困惑,并且精神上受到刺激。
小毛毛闻上去不像狗,而像是紫罗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