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擦黑,春雨便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宋宝珠搬了个小杌子站在窗前,雨水将院中青石板冲涮的澄亮,院中梧桐树开满粉紫色的梧桐花,花香可闻,气味清新甘美,树下有一架木制的秋千跟着风来回摆动。檐边墙下一列青花瓷花盆,全都栽了芍药,花期正好,开得纷繁热闹,雨中不减鲜颜。
看了一会,肉眼可见院中景致渐渐暗了下去,沈妈进来看到她临窗站的高高的,忙将她从杌子上抱下,关了窗子数落着,‘病还未好,就站在窗边吹风,下着雨,潮气又足,仔细再感了风寒!’
宋宝珠抱歉的朝沈妈笑笑,问了一声母亲。沈妈告诉她,夫人方才回去并没有立即歇着,御史夫人过来叙话,一直到这个时辰,夫人又留御史夫人用晚膳。并嘱咐来问问她,可还有什么想吃的,让厨房一并做了出来。
宋宝珠方用过饭,摇头道,‘并不觉得饿,方才吃饱了,沈妈也下去歇着吧!’
沈妈点头又问,‘小姐,要不要让舜华过来陪你?’
宋宝珠摇头,独自夜听雨打芭蕉也是极好的一件雅事。
舜华是她的贴身丫鬟,与她同龄,去岁正值炎炎夏日初始,她与母亲去自家在京郊附近的清凉庄上避暑,正路过集庆街,透过帷裳见到街上一群人围在一起,一个老妇的尸体仅用一卷破旧的草席盖住,旁边跪着一女童,素衣素服,身上挂着一个牌子写着卖身葬母,午时日头正烈,那女童显然已要支撑不住,额头豆大的汗珠滚下,围观的尽是看热闹的,母亲心软给了女童些碎银,嘱她回去将亲人好生安葬,母亲善举并未想让那女童真的卖身,没曾想过了几日那女童寻了来,说是自幼失去双亲,前几日所葬之人是她的祖母,祖母走后家中再无亲人,恳请母亲收留,母亲遂将女童留下,她见那女童长得颇为可人,母亲也说舜华一双眼睛虽怯懦但乌黑浑圆透着机灵,便跟母亲要来做贴身丫鬟,时值木槿花期,便赐名舜华。舜华跟了她之后,先生教学她也让舜华跟着学,舜华脑袋通透,学得很快很好,亦是写的一手好字,她们两个年龄又相仿,时间久了两人亲密无间竟情同姐妹。
沈妈下去后,她又发了一会呆,取出纸笔将《往生经》细细抄来,才勉强将一直涌在心头的恐惧压下。
不知过了多久,红烛不时发出滋滋的声音,宋宝珠起身将烛蕊剔亮,又坐回去,娟秀灵动的字迹落在宣纸上,但愿香魂泉下安息,早日超度。
一股凉风随着芙蕖雕花木门吱呀一声飘进来,‘小姐,还未歇着?病可好些了?’
是舜华,碧青色的丫鬟服后背全湿透了,小脸冻得煞白,宋宝珠赶紧让她脱了湿衣,把她塞进桃红芍药折枝挑金丝绸缎被,‘雨正下的急,你怎么过来了?’
舜华冰凉的小手放在宋宝珠额上,惊觉自己手太冷,又很快拿下来,搓手哈气道,‘舜华听说小姐病了,烧得厉害,昨夜小姐回来的晚,今天一早舜华去给小姐请安,听沈妈说的,沈妈说夫人正因小姐高烧不退着急上火,让我先下去,舜华帮不上忙也只能干着急,一直盼到了下午小姐醒了,沈妈又说小姐你不让我过来,舜华忧心小姐睡不着,方见着小姐闺房内的灯还亮着,就知小姐还未歇着,遂进来瞧一瞧,见小姐无碍,舜华也就放心了。’
舜华一口一个小姐,宋宝珠曾让她在无旁人时与自己以彼此名讳相称,舜华不肯,宋宝珠只得令她在自己面前不可自称奴才。
宋宝珠笑说,‘既如此,你今夜便同我一起睡吧!’
舜华小声道,‘小姐,这可使不得,若让旁人瞧见,又该说舜华不懂规矩!’
宋宝珠也不勉强,她知道舜华是个极其小心的性子,便道,‘那即这样,你若是不困,暂且同我说会话,等一会雨小些你再回去。’
岑寂的夜雨声突兀,雨打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连绵不断的滴答声,听音仿佛可以见到滴答后雨珠溅起的朵朵水花,宋宝珠和舜华挤在一条被里,两人窃窃私语,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