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役是惨烈地结束了,但天理帝国的动乱也纷至沓来。四方蛮族终于找到了衅鼓的借口,纷纷动员大军大举进攻。西凉府、北平府、南安府的告急文书被六百里加急送往天理城。
刘镧不得不下令全民皆兵,近百万人操戈披甲,告别妻子儿女奔赴边关。数千里狼烟滚滚,虽已是血流遍野,“沙漠孤城斗兵稀”之景下,活着的人依旧在你死我活地厮杀着。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经过五年的残酷厮杀,四蛮终于如同日出时的潮水般退去。为此,刘镧还特意祭天,大赦天下,希望帝国能够劫后重归兴盛。
但梦想,总会破灭的。
天理帝国在这场会战中损失惨重,国内经济更是被战争拖垮了,无数小作坊纷纷关门倒闭;而更要命的农业,更是惨不忍睹。数百里的沃土上看不到几个耕作的农民,以至于一斗米居然贵到了一万文铜钱。
天子刘镧为了重建军队,还下令增加税收。可百姓的钱早就在战争的泥沼里打了水漂,哪里来的钱交税?
汹涌的暴乱爆发了,据说圣旨刚刚传到地方,几个州的百姓就叛乱了,被朝廷严厉镇压之后依然强劲无比,逼得天理王师不得不战略性地撤退。
这么好的一个榜样在这里,更是吸引了更多的农民拿起了武器,落草为寇。
这二十多年间,帝国的将军们在天理帝国的国土上奔走着,像尽职尽责的救火队员,在和漫天的燎原大火做着绝望的搏斗。
平庸的死亡在帝国的每个角落发生着,实际上帝国的覆灭已经注定了。
错误的战争是毁灭一个国家最简单粗暴、直接有效的方法。
但在一些偏僻的山野中,和平依然存在。
一位白须老者凝望着东方缓缓升起的旭日,喃喃自语道:“也不知外头怎么样了,也这么多年了。”
一串有力的脚步声响起,一名三十上下的青年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老者身边,微微躬身道:“义父。”
而这老者,不正是孙文么。
“我们来到这汉邑,也有二十八年了吧。”孙文和蔼一笑。
“是啊,我刘旸自从来到这汉邑,也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八年了。”他深深一叹,“真快啊!”
“都怪刘镧那个老混蛋一天到晚瞎折腾,如今天下分崩离析之势已成,中原乱成一锅粥,奈何天命难违啊!”他伸出手,仿佛要抓住那轮旭日一样。
他望向刘旸,轻轻一笑:“不过唯独我们汉邑安享太平,我都有点感谢刘镧那个老混蛋了。”
“对了,刘旸,听说冀州、并州、青州的三路叛军首领已经达成共识,放话要会师天理城把刘镧干掉,你说刘镧他打得过么?”
“这可不好说。虽然天理帝国摇摇欲坠,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理城的禁卫军还是很彪悍的。叛军就算屡战屡胜,战斗力到底比不上中央军。不过他们此时士气旺盛,孰胜孰败着实不好判断。”
“到时候,自然知道。”孙文敛容继续问道:“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必要重建一支军队,尤其是水师。”
“军队倒是有必要,至于水师……”刘旸思索着,“暂时还用不着,我们既没有实力垄断汉水,也没有财力供养水师。”
“那听你的,”孙文含着和蔼的笑望着刘旸,“你即刻带着几十个亲信去汉邑城清扫一下校场,这么多年了,也该有点动作了。”
忽然,孙文语锋一转,“你家羽儿也九岁,该上学了。成天窝在家里,闷也闷死了。”
他继续说道:“送到我这里吧,我带他去族中的学堂,既学文,又学武,将来还你个文武双全,如何?”说罢,孙文抚掌大笑。
“此举甚好,就听义父的。”
不过一个时辰,孙文便拉着一个男孩从刘旸家里走了出来。这个男孩面庞清秀,一袭青色布衫,头上还打了两个小总角,嘴边总是挂着属于孩子的天真笑容。
“孙爷爷,上学堂好玩么?”
“哈哈,当然了。可以认识好多新朋友,还可以学用剑,用兵法。”孙文的脸上洋溢着少有的温情。
这对“忘年之交”谈笑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学堂门口。
“进去吧,先生在里面等你呢。”孙文笑着用手摸了摸刘羽的头。
刘羽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向了学堂。他两岁半便已经开蒙,独孤氏便教他认字、读文章。如今,自己终于要走出家门了,也该看看自己与其他人的差距了。
他悄悄地从门边闪了进去,寻到一个无人的席位,缓缓地坐下。周围的同学要么在大声地争论着某个话题,要么正取出自己昨天刚写的策论炫耀,还要不咸不淡地说着推辞的话。
“这位小兄弟,在下名叫李雍,敢问如何称呼?”一位少年率先发现了略显尴尬的刘羽,笑着问道。
“我叫刘羽。”他长舒一口气,终于有人理自己了。
“在下徐路。”“在下王宪。”……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刘羽一个个地默记着同学们的姓名,一边用眼睛缓缓扫过同学们的脸颊。
“在下李林。”一位和刘羽差不多大小的少年从他身边匆匆闪过,丢下这么一句话,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一个角落。
此刻,一位布衣长衫的老先生走了进来,理了理怀中厚厚的书本,匆匆走上师席,迅速坐下。房间里也恢复了平静。
“今天,我们讲天理帝国的地区划分。”听完这话,几个同学已经拉下了脸,只差把耳朵捂住了。刘羽望向老先生——诸葛云,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继续开始了讲解。
“我们天理帝国是整片盘古大陆上唯一的帝国,在经过数十位君主的努力后,终于统一了整片大陆。除了蛮族以外,没有人敢公开挑战皇室权威。”诸葛云顿了一下。
“天理帝国将天下分成十二个州府,称为青、幽、并、冀、司理、豫、徐、荆、扬、西凉、益、兖,最北方有东郡,最南方有南安府。其下治有郡,郡下治有邑,天理帝国就靠着这样的政治体系聚集了足够多的力量,因而能从众多诸侯国中脱颖而出,成为佼佼者,最终一统天下。”
老先生的眼中放出了光芒,“闪光灯”却正好打在几个梦周公的弟子身上。
他长叹一声,无奈道:“我怎么会有这么一群弟子!”便悄悄抽出夹在书中的戒尺,狠狠地把这几个弟子打回了现实。
“先生,我……”被打的弟子刚睁开眼想为自己辩解,却被诸葛云一句“不学就滚”噎得半天无话可说。
“那也罢,咱们就学点有趣的东西。”诸葛云一脸正经地说道,“兵法,该感兴趣了吧!”
数位弟子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下猛然清醒过来,和其他人一样满脸求教地望着诸葛云。
“所谓兵法,就是用兵之道。可谈笑间令强掳灰飞烟灭,也可运筹帷幄之中而决胜千里之外。为将者,忠、勇、义、智、公,五者缺一不可,更需要有纵观大局的能力……”诸葛云滔滔不绝地讲着。
“诸生有难否?”他喘了口气,用刚冷的铜板音问道。
一位学子站了起来:“先生,我觉得兵法只能铸就万恶的战争,既然我们追求和平,又为何非要学挑起战争之术呢?”
诸葛云脸色瞬间变了,仿佛烤的太熟的鸡皮。他的第一想法居然是把这个砸场子的学生一脚踹出去。
但他不能。
孙家传承上古讲学遗风,并不使用填鸭式的思想灌输,而是让学生自由发挥,在和彼此的论辩中获得真理。老师一般不做评价,只是在整体上做一些引导和提纲写领式的总结。
所以他强忍着没发作,求救似的望着其他学生。
一片寂静。诸葛云感觉自己快被气死了,自己真的教出来了一群废物呵?
刘羽缓缓站起,笑着说道:“我反对。”
“为何?”那人冷笑一声,“兵法造就了万恶的战争,它的存在根本就是个错误。只有道德,以德治国,才能永保江山。”说罢,他还得意地向刘羽扬了扬眉头。
“哼,没有武力做后盾,一切都是空谈。”刘羽冷静地分析着。
“事物本没有好坏,但用的人却又好坏。战争也有正义的、不义的。兵法,就能给正义的战争提供力量。”
“再者,我天理帝国自一统的数十年以来,天下太平。但却没有人提议去废除军队——只要有军队,就不能没有兵法。正义的战争是为了惩罚恶人,若是光靠道德说教,尽是一纸空文,自然是没人会理你的。如此武断地议论兵法,羽诚不以为然。”说罢,他款款坐下,却发现整个房间已经是鸦雀无声。
“善!”墙角的李林大声地称赞道。
“是啊,物无好坏之分,人却有好坏之分。若是以人之主念强加于物之上,不亦颠乎?”诸葛云赞叹道。
他回过头望了望日晷,笑了笑:“好了,申时了,各自回家吧。刘羽,跟我来。”
刘羽从座位上高兴地一跃而起俯着身子跟着诸葛云,一直走到了庭院的最深处。
这里洋溢着一股墨香,树木很是繁茂。树林深处放着一张书案,应该是诸葛云平时读书作文的地方吧。
“刘羽,不错。少年才俊,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一面称赞着,一面从书堆里抽出一本书来,轻轻递给了刘羽。
“诸葛先生,这是……”
“自吾为人师表开始,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学生。我平生不好咬文嚼字,也不屑圣人云孔孟曰,”他的眼神忽然坚毅起来,“我虽然不为人赏识,一身经天纬地之才付之东流,但这并不影响我写书。这里面都是我一生的经验和收获。别人看不透,也看不懂,更不爱看。如今我就转赠给你了,你可千万不要拘泥于书本,这些东西你能用则用,不能用就算了吧。”
刘羽连忙跪下来,对着诸葛云三叩首,道:“师父!”
“好,好!”诸葛云苍老的面容上扯开了一缕饱经沧桑的笑,“我诸葛云收你为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亲传弟子,可别给你师父我丢人!”
诸葛云把书按在刘羽手里,“我这里还有,看完了来拿。”
远处孙文默默地站在一棵树下,望着诸葛云和刘羽,口中喃喃道:“希望诸葛云这老头子这次没有选错人,不然他绝对受不住了。”
他缓缓向暮色渐深的天空中望去:“璟兄,你的仇,你的孙子一定会给你报的。”
“孙族长,司理急报。”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
“麻烦了。”孙文接过急报,才看了两三行,便把战报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如同烂泥。
“刘镧这兔崽子,果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