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满脸凝重地坐在主座上,抬起头问道:“若是钱究带着二十万西凉兵倾巢而出,我们能坚持多久?”
回答他的是死一样的寂静。
他浅浅地吸了口气,耐着性子再次问道:“钱究宣称自己有二十万西凉兵,若是并非事实,我们顶得住么?”
刘旸微微扬了扬脑袋,眼睛里泛出希望的光芒:“若是如此,借助阴平关的地理优势,倒是还有可能守住。”
孙文烦躁地叹了口气,急切地追问道:“联盟不早就垮台了吗,皇甫松怎么还不回来?”
终于,门口一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对着众人行礼道:“诸位久等了,我皇甫松迟了。”
孙文连忙挥了挥手:“这不怪你。一路上难免有些特殊情况。”
但他难耐心中的焦急,实在是忍不住了,追问道:“此次联军和钱究大战,情况如何?”
皇甫松的脸色逐渐阴沉了,平静地叙述道:“联军首战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一直溃败了一百多里。我写信给老朋友杨过,让他带着手下赶来帮我。我借了他一万多骑兵,烧了钱究的粮草,还收了钱究的一个部将南宫燕,只可惜在大战中牺牲了。然后我再千里奔袭西凉军,使其最终溃退。”
众人都在欢呼,惟独有刘旸脸色不变。他的声音颤抖着问道:“那意思是,西凉军只是被打溃了,并没有被歼灭?”
“嗯。”皇甫松僵了半晌,思虑再三后终于沉重地答道。
哦,天呐。二十万。
孙文只感觉眼前泛起了白花,一阵眩晕感在心头弥漫。但他不能倒下,大家还需要他。
他强撑着身子,拿捏出自己最冷静的声音问道:“那我们,如何应对?”
还是这个万人丛中摘人头的皇甫松有这个勇气和胆识,他最先跳出了恐惧,连忙问道:“我们汉邑有多少兵马?”
孙文脸上挂着一丝苦笑:“满打满算,总共只有三万。无论是从人数还是资质上来说,都完全不是西凉兵的对手。”
皇甫松微微一怔,“那便死守阴平关,集中所有人马守住阴平关,把钱究老贼堵在外面。”
“堵,堵得住吗?”一个幕僚战战兢兢地问道。
“堵得住。”皇甫松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他知道,现在就算是回天乏力也必须坚定信心,不然就是祸起萧墙。
“那就让刘旸带着两万人马火速赶往阴平关,要知道钱究动作很快的。”孙文刚刚下达了命令,就看到了皇甫松那别有深意的眼神。
你这皇甫松,有什么事情直说啊!
但皇甫松没有,他恭敬地对着孙文拜了拜:“在下先告退了。”倒是让孙文陷入了混沌。
“莫非……”孙文眉峰一跳,“是让我告诉刘羽,他的身世?”他狠狠地把这个念头掐灭了:“他才十三岁啊,这时候告诉他,可对他没有一点好处啊!”
他缓了缓神,却又看见了刘旸的眼睛——他读出来了四个字,视死如归。看来,连他都做好准备了。
孙文将头抬起,遥望着远方,喃喃道:“你们先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对了,刘旸留下。”
其他人都以为有什么军事机密要商讨,纷纷匆匆离开了邑守府。这时候,孙文对着一个角落笑了笑,“皇甫松,还不出来。”
“唉,我的心思,哪次你看不穿。”皇甫松苦笑着叹了口气。
“我知道,西凉兵凶残至极,我此去只怕凶多吉少。”刘旸凝望着孙文的眼睛,冷静地说着,“再不告诉羽儿,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
孙文却故意避开了刘旸的眼睛,双眼颓唐地望向皇甫松,他是多么希望后者能告诉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告诉自己西凉军能被击溃,汉邑也不会沦陷。
但他没有。皇甫松脸上满是痛苦:“孙文啊,若是不得已,还是提早做打算的好。要不随便派个普通将领去算了,在这地方折了如此良将实在不值。”
“不。”刘旸微微一笑:“西凉钱究弑杀天理皇帝,与我已是死敌。我既然是天理皇嗣之一,那就必须为皇室而死。”
孙文沉默了。良久的静默之后,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也五十多岁了,快六十了吧。埋骨于此,倒也不错了。”
“嘭”!皇甫松猛地一拍桌子,“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死板成这个样子!”
没有人回答他。“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随便你们吧。”
“皇甫松,你还得活着。”刘旸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他,“羽儿以后绝非庸才,若是将来逐鹿中原,还得你多多照应。”
“那他的身世……”皇甫松欲言却止,“告诉他么?”
“今天晚上,我亲自告诉他。”刘旸轻笑了两声,“连同天子命玺和父亲的绝笔信一齐交给他。”
皇甫松不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没有用了。
今晚的月光真美啊,就好像一年前自己刚刚招兵回来的那天晚上一样。那时候,羽儿还在挑灯夜读,自己还轻手轻脚地进的家门。
看,那个窗口还亮着灯,跟一年前一样啊。只是可惜,可惜没有以后了。
刘旸蹑手蹑脚地去到了自己的卧室,望了望不久前辞世的独孤氏的灵位,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拉出了床边的一个大箱子。
各种各样的杂物被扔了出去。箱子的底部,又是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刘旸双手颤抖着打开了它,再揭开一层层的棉布,终于露出了里面那块晶莹透亮的玉色天子命玺和一张布帛写成的信。
他快步走到刘羽的卧室门口,然后定了定神,敲开了刘羽的门。
“哎呀,父亲!”刘羽略微惊讶,匆匆了行礼,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羽儿,父亲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刘旸面色凝重,倒惊到了刘羽,他急切地追问道:“什么事情啊,这么庄重。”
“你可知道,你的身世。”刘旸脸色不变。
刘羽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些事情,父亲从来没有对他提及过。
他缓缓拿出天子命玺,吓得刘羽惊呼道:“这是……天子命玺!”
“对,你的爷爷,便是天理帝国的上一位正统太子。”
“他受到了陷害,在去世之前拼命把我送了出来,还有这块天子命玺和这封绝笔信。”
一切都明白了,他是天理帝国的皇嗣,而且是最纯正的血统。
刘羽匆匆抓过绝笔信,几个血红的字映入眼眶:我身虽死,血脉不消;愿汝勉励,兴我天理;举兵入京,以雪大恨。
刘羽眼眶猛地红了,扑在刘旸怀里哭道:“那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羽儿,爹要去阴平关,也许要很久才回得来。我提前告诉你,也是让你有个准备,别到打仗的时候丢了我们皇室的脸。”刘旸忍住快要滑落下来的眼泪佯装笑容说道。
“那爹,”刘羽头微微一抬,“那刘笙,也是天理皇嗣么?”
“不。”刘旸用力摇了摇头,“她本姓独孤,是国戚的后代,为了掩人耳目改姓刘。说起来,这女孩儿倒还挺不错的,若是许配给你也不失身份,不是吗?”刘旸认真地说道。
不等刘羽回答,他便贴在刘羽耳朵上悄声说道:“答应爹,一辈子照顾好她,千万别出了什么差池。不然,你爹也要自责一辈子。”
刘羽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他戚戚地望着刘旸:“爹,你什么时候走?”
“军情紧急,爹一会儿就走。”刘旸装作轻松的样子说道。
刘羽沉默了好一阵,刘旸为他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安慰道:“以后就是男子汉,可不准哭鼻子了。”
“爹,我一直有个问题,”刘羽止住了抽泣,轻声问道:“我好想知道为什么又那么多人要背井离乡,那么多人要被冻死、被饿死,甚至死后都没有人来安葬。”
“只因天下不太平。”
“那天下何时才能太平?”
“你数着日子,一天两天三天,很快就到了……”刘旸笑道。
“我想要致太平,却又担心自己力量太小……”刘羽的声音越来越小。
刘旸震撼了。此子,必非同凡响。他轻声安慰道:“学点真本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理想肯定会实现的,别担心。”
他望了望外面,“好了,时候不早了,爹走了,你早点睡。”他悄悄地退出了房间,再贴心地用手关上门,快步走了出去,把自己的眼泪都洒在了一片茫茫黑夜中。
也许到这时,刘羽都未曾感受到——这个晚上的话别,其实就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