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醉酒时光转瞬而逝,暮色降临,晚饭已过,卧房内朱爽头晕稍缓,朦胧的睡眼挣开一望,穗儿在床边的案桌上绣着什么,烛火灯明映着她红润的脸旁,多了一丝成熟的风韵,朱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你醒啦,干嘛盯着人家看,怪不好意思的。”穗儿边绣着手中的花样边抬头望了眼朱爽,嘴角凭添了一抹羞意。
“哟,这都老夫老妻了,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还怕看啊,瞧你那一副小姑娘模样。”朱爽竖起枕头,躺靠着并未起身,顺手端起床沿边的茶碗,大口的喝着,还不忘调侃着穗儿。转而又道,“你过来,跟我聊聊天。”
穗儿放下手头绣品,移步床头而坐,添了茶碗的茶水,帮着朱爽酒后解渴,并捎带递过一碗莲子羹以作晚食填腹,倾了倾身子,“好了,你想聊些什么。”
“那就先说说你是如何转了性的,怎么突然变这么温柔,我真不大适应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说来听听,可不许藏着掖着哈。”朱爽喝着莲子羹,坏笑道。
穗儿沉了脸色,收了笑容,提了语调,一把抓住朱爽胸口对衫睡衣,“看来你是不喜欢温柔的了,那好啊,以后我就恢复旧样,天天怼着你,再拧你一百次耳朵,如何啊。”
“哎,别介,我知道你不舍得的。”朱爽往身旁一侧,轻松躲过穗儿的揪耳。
“当日我们分别以后,回到应天养胎,可久待府中无趣,逛街也显平淡,此时皇后娘娘邀我进宫散心,娘娘修纂《内训》,让我在一旁辅助她一起整理,娘娘心善,德淑贤慧,日日劝说我改改脾性,说话言谈也不要太过耿直随性。后来熠儿出生后,我也慢慢想通了,兄长回朝后,才得知你在海中失踪的消息,我整个人都六神无主了,更是觉得以前言谈举止也确有不妥,没有做好一个人妇该做的,着实有些惭愧。后来皇后娘娘旧疾难医,不幸殡天,真是举国齐哀啊。”
朱爽听后也是轻摇了摇头,“真是不幸啊,不过好在皇后娘娘把你这么个性子都能调教过来,这才是最难得的啊。”
“你啊,还是那么没个正形。”
“哈哈哈,哦对了,我不在这几年,炳儿来过没有。”
“来过两次,熠儿出生来过一次,我兄长从南洋带回你的消息后,来过一次。后来他在藩地还给你设了排位呢,日日祭拜,我这边就没弄那些,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穗儿边说道,嘴上噗哧笑了出来。
朱爽听完没好气,噘了噘嘴,“这个傻儿子,看我回头不收拾他,正经事没看他做几样,设灵牌到比谁都积极哈,哼。说起你那兄长,他现在在哪,宫里吗?”
穗儿回道,“没有,他又去南洋了,上次说俘虏了一帮海盗,带还回朝,交给陛下发落,它还私下跟我说,这帮海盗就是跟你们之前碰到的那群海盗是一伙的,陛下已经全部全部处斩了。”
“那也算是为我们报了仇了,这帮子海盗真的是没人性,言而无信,太可气了,算了,都已经处斩了,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不想那糟心事了,睡觉睡觉。”朱爽滑下靠枕,复又躺了下来,穗儿顺势熄了两盏明灯,只剩屋角两道红烛发出朦胧的光芒,屋内随之安静了下来。
京城的秋晨,长江临近,江水之气颇重,凝成一层薄薄的轻雾,笼罩在这座古城的上空,朱爽美美的睡足了一夜,起床后精神格外的好,虽然这个府宅的布局已和当初离开的样子有所不同,但毕竟是自己的家,心里格外的踏实。
早膳还只用了一半,朱爽便转了转眼,朗声道,“额,一会儿我要出趟门,去西市转转,这都三年多没去过,想着去看看有啥新鲜玩意。”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海云一口稀饭还没咽完,便突口而出,就连身边的小娃朱尚熠也嚷着要去。
穗儿放下碗筷,拍了拍尚熠,“小孩子家家,去啥去,街上人那么多,多不安全啊。”
尚熠稚嫩的脸庞瞅了眼朱爽,“不是有爹爹在吗,爹爹会抱着我的,对吧。”
朱爽一阵心虚,连忙转口道,“啊,当然,爹爹当然疼你,会抱着你了。只不过呢,今儿爹爹要做事,不适合小孩子家去的,都是大人之间的那么点事,哈。”
海云笑道,“那正好了,我完全满足条件,可以跟去啦。”
“不可以,你也不满足条件,因为今天去的地方都是大老爷们去的,女人去不太方便,而且你又是漂亮女人,更加的不行啊。”朱爽继续的推托道,说着说着,自己都没发现声音都有着一丝颤抖。
“啊?我只知道女人不能去的地方,一是妓院,二在是男澡堂,其他好像都可以去啊,你不会是要去这两处吧。”海云天真的说着,丝毫没有发觉到朱爽的话里有话。
半天没出声的穗儿略微沉思了片刻,浅笑了一声,走到朱爽的身旁,手指轻拈着朱爽的右耳,眉眼微蹙,小声的坏笑道,“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不知道啊,要是我不告诉具体的地儿,你能找到她吗?”
“不得了啊,脑袋也聪明了许多嘛。我长嘴不会去问人啊,活人还能给尿憋死?”朱爽不理她,自个儿得意的佯笑。
“你就嘴硬吧,你这三年有半都不在应天,突然冒出来去问这问那,不把人吓一跳才怪。更何况,她的事毕竟与陛下有关,一般人谁又敢告诉你呢,嗯?”穗儿微笑着看着朱爽窘促而又急切的脸庞,有趣要好笑,也是别有一番得意。
海云不解的问道,“你们到底在说谁啊,那个她到底是?”海云一把拽住斜旁的宇强,露出一副凶样和恐吓,宇强弯腰在她耳旁低估了几句后,海云嘴长得老大,眼神里若有所思。
忽见朱爽起身离座,走到穗儿身后,轻轻按下其身子,让其端坐下,然后双手揉捏着穗儿的肩头,边揉边和颜悦色道,“那就烦请善解人意的您,赐教赐教呗。”
“这态度还差不多,有点求人的模样。”穗儿嘴角漫着无尽的笑意,享受着这久违的温暖和弄情,回身凑到朱爽耳旁说了两句。
只见朱爽眉宇间透着激荡和红润,眼神炯炯,快速按捏了几下,就提步欲往门外而去。弄得穗儿又气又笑,或许在从前的她心中,做不出今天这样的大度和言行,但如今已为人妇的她,想得更多的是丈夫的安在和陪伴便已知足,哪怕他再多娶更多的女人,相比生命的金贵,人堆里的那点醋意真的不值一提。
出的门后,朱爽让宇强驾着马车西行,车轮方转,海云急匆的跟了出来,朱爽示意宇强赶紧策马,挥鞭而下,马鸣嘶昂,马车驰行。说是迟那时快,只见海云轻点碎步,跃过墙沿,奋力一垫,蹿到马车前栏。宇强一惊,“看不出来,你还是高手呢。”回身瞟了一眼朱爽,“爷!?”
朱爽满脸无奈,“你是属鸟的啊,怎么还会飞的啊,甩都甩不掉。”
“哈,我就是属鸟的,还带翅膀呢,别那么小气嘛,不就是去见那京城绝色美女徐妙锦吗,有啥可藏着掖着的啊,正好也让我见识见识嘛,不说好的让我和她比比吗。”海云盈盈说着,钻到马车后坐了下来。
“不用比了,你肯定输。人家那是如天上仙女一般的美丽,你的姿色,顶多算个人间仙女吧。哈哈。”朱爽晃头晃脑的瞥了一眼海云。
“真有那么厉害,我不信,走!我倒非要见识见识不可。”海云一脸不服气的样,小女儿家那股子懵懂和傲娇也展露无遗。
马车急奔而行,穿街而过,出的城门径直来到西北方向的鸡笼山,马车行至半腰,路窄且陡,实难前行。几人便下车改换步行,这鸡笼山的东麓有个很古老的大寺就是鸡鸣寺,而妙锦所在的地乃是山南麓的静水庵。静水庵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场所,无论名气和规模远远不如山侧的鸡鸣寺,但此处树木葱葱,幽静偏隅,人烟稀少,这里还保留着自然的模样。
及至庵前,古旧的小庵显得有些苍凉,可整齐的院落,干净的小道,没有一丝落叶的残痕,却保留了一丝雅致和脱尘。朱爽缓了脚步,在庵中环望着,目光一直搜索着妙锦的身影,佛堂,偏堂和后舍都未曾见到,正在徘徊之际,侧边院子花台边一背影,正对花念经,身姿熟悉,一下就吸住了朱爽的目光。
“美人丫头,我回来了。”朱爽跨过窄廊和拱门,欣然的眼神带着惊喜和爱慕,边走边盈声招呼道。
一夕淡容轻转,两湾清眸璀璨。回身凝望半晌,淡泊无争的面庞上微微失惊,难以置信,转头继续闭目念经诵祷。妙锦自来到庵中吃斋静心,已经颇有时日,可在她的心中朱爽早已葬身大海,已有三年有余,皇后姐姐和兄长同一年离去,让她觉得无边的寂寞和苍凉,更没有心思寻找什么朱允文了,为了不想入宫,天天与朱棣四目相视,相看两厌,甘愿来这深山里静心以度残生,或许这里才是自己最佳的归宿。
朱爽迈步移至妙锦面前,弯下腰,瞪圆着眼睛盯着妙锦直看,逼真的呼吸声和熟悉的味道,让妙锦蒙蒙中觉得这可能不是虚幻,而是事实,睁眼四目相对,“是你,真的是你?你平安回来了吗?”
“当然是我,像我这么伟岸的英姿,放眼整个应天府,应该还没人能假扮得了吧,哈哈哈。”朱爽没正经的说道。
“呵呵,确实是你,这神情,这语气,一般人确实假扮不了。”妙锦起身扶着朱爽的双肩,禁不住露出久违的激动和喜悦,可究竟为何喜悦,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心底里如同有一丝暖流,逐渐浸满了全身。
海云和宇强随后跟了过来,海云蹦蹦的来到妙锦身前,“哇,您就是传说中应天府最美的美女啊?”
朱爽向其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别乱说话,海云不理会,独自微笑着。妙锦轻轻沉了身子,双手合十道,“这位姑娘说笑了,我如今只是一个方外修行之人,尘世那些事,都如云烟般散尽于天地间。”
“啊,那多可惜啊,我还想和你竞争呢,好可惜哦,怎么就出家了呢……”海云话说了一半,就被朱爽堵了堵口,没能再说完后边的话。朱爽苦笑的对妙锦道,“让你见笑了,这丫头上琉球王国的,向来不懂礼数,说什么都随着性子,不用理她。”
妙锦沉眉微笑,不再言语。随后几人来到妙锦的禅房,朱爽殷殷的问道,“你真打算一直呆在这里啊,你还这么年轻,不必非要这样吧。”
“也没什么不好啊,这里宁静而又安逸,风景别致而又散发着清香,尘世种种,如烟飘散,对我来说,又有何牵挂可言。”妙锦素颜肤白,谈吐中也有着一种淡定和飘逸。
朱爽一听就反驳道,“你就别给我拽文了,我知道,你说躲着那人是吧,可总不能为了躲他,而一辈子待在这啊,那样太浪费了吧。总会有办法的,我想想啊。”说完来回答踱步,皱眉苦想,纸扇不住的敲着自个的额头。
海云边听边猜,在结合穗儿之前的话,也大概明白其中的意思,凑身前来,蹭了一下朱爽的肩头,“喂,我有办法,可帮你解除烦恼,想不想听听。”
“啊?!你有什么主意,快说出来听听。”朱爽急切地问道。
“哇,这么紧张啊,平日里也没看你对我这么上心过,真令人寒心啊。”海云边说着,边做捂胸遮脸状。“可以去我们琉球啊,那里都是我的人,也不会有人认识你们,你们口中的那个他自然也不会知道,所以大可以放心。”
朱爽折扇一收,双拳相碰,“这主意不错!就这么着。”
“不用了!”妙锦脸若冰霜,眼若秋水,“我说过了,来这修行是我自己甘愿的,而并非是逃难,倘若我现在如你们所说,逃去琉球,朱棣会放过我吗,会放过徐府上下吗,到时候他定以为我有异心,才不愿入宫,所带来的将会是徐府里活着人的噩运,就算不满门抄斩,也会流放充军,你说,我能做徐家的罪人吗,我担当的起列祖列宗的骂名吗。”
朱爽和海云对望了一眼,深表赞同,也觉得方才的想法过于天真和理想,忘却了皇权巍巍,带来的是压迫和杀戮,朱棣的从前手段朱爽亲自见识过,可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
“那寻找允文一事......你哥辉祖也走了,唉,我对不住他啊,这点事也没办好,惭愧。”朱爽沉了语气,低了低头,声音越说越低。
妙锦柔了声音,淡淡的脸庞多了一丝宽慰,“兄长他不会怪你的,这本就是一个艰难的事,都那么些年了,要找到,早找到了。或许他有心躲着咱们,又或者他已不在世上也都有可能。总之,随缘吧,勿须强求。你也费心了,本来你可以过着自己惬意的小日子,把你也给卷了进来。”
朱爽叹了两声,忽地起身,甩了甩头,“可别这么说,找人也是我自愿的,别忘了,我还想见我那仙仙师父呢。你别那么难过就好,只希望你能够好好的。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吧,你当初是怎么回拒我那老四的啊,我想听听这段,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妙锦浅笑了一下,望了望朱爽,“你想听这个啊,也不是不可以,那你得拿你‘这几年’发生的故事和我交换,那样我才说。”
“没问题啊,这样一人讲一件,很公平,哈哈哈哈。”朱爽看着她无瑕的脸庞上,虽无粉黛修饰,却从淡淡一笑中焕发出别样的美艳,格外动人。
“这样才对嘛。”在庵中久不露笑容的妙锦,此刻再次看到朱爽却也是这么些日子以来,难得的高兴事,再加上朱爽这人说话向来幽默风趣,不带有太多的利益纠葛,纯粹的内心里有着不一样的信任和交心,这种别样,让妙锦越来越变得踏实和放松,是一种不凡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