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十七爷朱权睡到日上三竿,才缓缓拖着蓬松的睡眼和未散尽酒劲的脑袋起床,府上穗儿派了两名丫头服侍着洗漱更衣。未到午饭时分,老薛在院中和朱尚炳闲谈着什么。
老薛悠悠道,“小王爷自继承王爵以来,可有何想法和志向?”
“没有,我对这秦王王爵压根不感兴趣,自朱允炆登基以来,都削了好些个藩王了,虽然没动到我头上,可这心啊,总是不安啊。后来燕王四叔发动‘清君侧’,我还以为真是秉承皇爷爷的《皇明祖训》呢,却不曾想他自个儿要当这个皇上,哎,这人怎么都想当皇上呢,有那么好玩吗。”朱尚炳吃着茶点瓜果,一脸苦笑的说着。
“难道你就不想当皇上?”老薛反问了一句。
尚炳一怔,东张西望了一圈,“可别乱说,咱们如今的陛下可是个小心眼,还外加杀人狂,这话要被他听到,啧啧,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我连王爷都不想当,还哪敢想当什么皇上啊,要不是我老父亲不许,我早就不想当这秦王了。哦,忘了,不能说他老,否则,他又得凶我了,嘿嘿。”
老薛一脸淡笑,似微风润雨,又如智者安详,“你还真是像你父亲,这种淡泊和洞世,可不是所有皇家子弟能做得到的。”
“哈哈,没办法,打小耳濡目染的,不像他像谁,过好自己的日子,挺好的,争权夺势,尔虞我诈,一点都不好玩。”尚炳回应着。
说着说着朱权从厢房出来,垂垂的脸颊上没有往日的英姿,反倒多了层尘世风霜。“十七叔,你起来啦。”尚炳远远的呼了出来。
朱权遥遥望了一眼院中亭子里的尚炳和老薛,沉沉的步伐迈了过来,“是啊,睡得腰都疼了,哎?你那闲不住事父亲呢。”
“他呀,一大早就被那个我一声还没喊过的舅舅,给拉出去看什么新造的官船去了。”尚炳起身,手里还不忘捧着茶杯,不时喝两口。
“什么官船啊?”
“这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什么奉旨督造远洋的官船。”
“奉旨?哼,又在瞎折腾,无聊!”
“本来准备喊你一起去的,看你睡得沉,就没好意思打搅你,说改日再拉你一道。”
一旁老薛也起身道,“殿下,今早宫里传来陛下口谕,说节后万物初始,民生事多,命诸王三日内离开应天,回各自藩地,以安臣民。”
朱权扬了扬手,示意知晓,转身绕过回廊,独自出了府去。望着朱权离去的背影,老薛叹了口气,尚炳问其怎么不问十七叔去哪,老薛静静的回了一句,“随他吧,去哪都好。”
“怎么也得吃了饭再出去啊,饿着肚子出门?难不成是去下馆子去了?哈哈。”
老薛抚了抚须,面露一丝暖笑,“你呀。。。”
午后的应天府日暖风轻,街头的阵阵喧闹和烟火气息,不禁让人感受到尘世的亲切和民间的安详,街边的卖点心的小商贩也早已做起了生意,一阿婆与商贩间为着几文钱在争辩着什么,辩了几句,忽然觉得没啥意思,商贩收了几个铜板,额外还多送了几个馒头给了阿婆,阿婆高兴的一个劲的感谢,小贩说道,“这年节刚过,咱不要为这点三瓜俩枣的,还在这争个半天,阿婆,这是给你孙子的,希望他吃的白白胖胖,早日给咱大明社稷出力哈。”
路过的朱权驻足听了两句,转头遥望了眼皇城方向,呆呆的轻哼一声,感慨巍峨的宫殿楼宇,磅礴的富贵皇权,却不如一小贩心境通透,着实可笑极了。良久,朱权还是忍不住去到徐府拜访,却被下人告知三小姐出门了,没说去哪,正欲离去,身后那个教了几日功夫的徐琬,悄悄的跑了过来,拉着朱权到一旁,说妙锦去了西郊的皇觉寺了,朱权抚了抚徐琬,“真的吗,那为师还真要感谢你了。少时不识愁滋味!真羡慕你们年少时光啊,好好努力吧,乖徒儿!”
“师父请走好,这是徒儿应该做的,嘿嘿。”徐琬这个年纪虽不知情为何物,可说道愁滋味,他年少的内心里真正所感所触又是这些成人如何能理解的呢,只见渐渐远去朱权那伟岸的背影里多了份别样的成长,徐琬寞寞的眼光似懂非懂。
“小鬼头!回去和钦儿一起接着练功,可不许偷懒。”朱权抚了抚徐琬的额头,严肃而又殷切的说着。
“是!谨遵师父法旨!”徐琬做了个回礼,嗖的一下窜进了府内。
来到皇觉寺,幽幽的小道,绿茵葱葱,已没有香客如云般的沸腾,但依稀还能感受到昨日上山的脚步之多,已踏遍这早春的初绿。绕过前山寺门,穿过袅袅香烛烟雾,在侧门深处,花坛倾旁,一席青纱薄袄,手横一支翠笛,余音淡淡,虽有耳旁梵音穿过,但笛音清亮,不同凡响,音色俱佳,让人听来心神为之一动。
“原来,你真的在这啊。”朱权轻步过来,暖声温柔说道。
妙锦倩影回眸,微微惊道,“殿下您怎么过来了?”略一思索,“去我府上了,你那俩徒弟告诉你的吧。”
“是啊,少儿乖巧,懂得尊师重道,哈哈。”朱权忧郁的心,在见到妙锦的那一刻,仿佛刹那间随风而去。
妙锦凝了凝朱权,半晌朱红微露,“昨儿夜里,还担心你会想不开,就此一蹶不振呢,想着怎么也得睡三天三夜。”
“哈,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吧,这就被击垮啦。”朱权英俊的眉眼中隐隐放出坚毅的光芒。“话说回来,你为啥回来这个地方,还悄无声息的不让人知道。”
“这里是当初和朱允炆约定见面的地方,那夜皇宫大乱,宫中失火,士兵攻入皇城,朱允炆和仙仙从密道外逃,我们约定好事后安定好在这见面,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的身影。”妙锦沉默了半晌,侧脸望天,出水芙蓉般凝眸,微蹙的烟眉,蒙蒙沾染一丝尘嚣。
朱权颇为惊讶,问道,“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没有,我和你二哥也四处打听,至今一无所获。”妙锦轻轻的摇着头,淡淡的眼神里依稀有着一丝无言的失落。
“有句话,憋在心里好久了,不知道该不该讲。”
“你怎么还婆婆妈妈起来了,我的宁王殿下。”
“那我就直说了,额,我想问的是你是盼他回来再登基称帝,还是想托付终身与他呢?”
妙锦听到这话突然怔住了,她似乎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的兄长辉祖一心想让允炆回来是为你重登皇位,乐呵呵的朱爽只是想找朱允炆身边的仙仙郡主,而轮到自己却不知究竟为了什么,仿佛登基和仙仙都算不上她心中最大的追求,若说情愫,或许有吧,但更多的是少时的一种欣赏和知心,谈不上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再说朱允文还一直还喊自己小姑呢,想想也是好笑,不禁一时呆立良久,凝着远方。
“你不想说?这么为难就罢了,陛下已下了旨意,我过几日就要回南昌了,从此收甲藏刀,与文墨为伴,与民生为伍,朝堂之事,边塞国政都与我无关了。”
妙锦回神转身,“不是不想说,是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回去也好,听闻江西山水迷人,庐山秀丽,瀑布绵长;鄱阳千里,碧波烟滔;滕王阁下,千古绝响。实乃令人神往之地啊。”
朱权仰天苦笑,对视佳人,“没有欣赏的心境,再美的景色不过是一片苍凉。”朱权忽地伸手,紧握妙锦倩指,“那你可愿与我一同去南昌,别找什么朱允炆了,行不。”
“不管找朱允炆回来是什么目的,为了兄长,为了二爷,为了大明江山正统继承,我也不能放弃这件事。情爱只会带来纠缠和折磨,不会有真正的幸福与快乐,我不能跟你回去,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和道路,而不只是我。”妙锦松开了朱权的手,言辞若兰,柔和中不失一丝刚强。
朱权仿佛用尽了十来年的沙场勇气,他从未对一个女孩子如此直接和失礼,可离别在即,火热的内心抑制不住内心的疯狂,他明知直接的表达或许会带来冷漠的回绝,可他还是要做,铁血柔情也该有一段应有的炙热和无悔。“对不起,我不该如此无礼,你不会怪我吧。”
妙锦侧过脸去,其实脸角也有一丝微红,他并不是不接受朱权,或许相较于朱允文来说,朱权更显得志大和伟岸,无论文才和武艺,都远胜那个长其一岁的侄子,可是她此刻确实不想谈儿女情长,或许山高水长才是她的归宿,内心里的那份尘世的悸动还没有太大的波澜,或许自己所求的是一份相伴相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而又不乏枯燥的生活,她深知朱权给不了她这种生活,亲王的高贵身份,优秀的品行和德才,又怎甘心做一个普通人呢。“怎会。还望求你莫要怪我,并非我冷漠无情,而是我心底里也还没有想清楚,总有着对生活的一丝期待。”
朱权闻之,内心有种说不上来的纠酸,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够好,哪里出了问题,闪烁的眼里多了一份迷茫。
看着朱权失落的模样,一片残叶落到他的髻上,妙锦上前,轻轻的拿下,顺势给了朱权一个深深的拥抱,这份温暖,仿佛让朱权解开了所有的心结,更花天地万物为渺渺层云,两人各自在古寺山林间,有了一种新的飞扬。
入暮时分,朱权带着沉吟和不羁归得秦王府,短短不到半日,这位英姿飒爽儿郎,仿佛走出了昨夜的阴霾,虽没有雀跃的惊喜和欢呼,但心中那层飘絮纷飞已然心静沉明。
朱爽正在屋内和穗儿、尚炳,小王妃吹嘘着,白日里观船的惊叹,把那高船比做是泰山一般雄伟,船内远胜皇宫那般庸俗,而是一份独特的雅致,让人一进就回流年忘返,站在甲板之巅,更能俯瞰整个长江,配合聪明绝顶的发明物朝天镜,那简直比当神仙还要过瘾啊,哈哈哈。
朱权一进门,就鼓掌欢呼,“厉害啊,厉害,二哥,这么新奇的大船,一定要带弟弟我见识见识啊。”
朱爽说的真带劲,看老十七进来,连忙拉着其先坐下,准备接着说,突然发现忘了说到哪了,“嗨,那绝对是我今年开年最开眼界的玩意了,老十七,一定得去见见,保你绝不后悔,后天吧,就后天怎么样。”
边上老薛插口道,“可今早圣上也传来口谕,诸王三日内就要离开应天,不得多做逗留,恐怕...”
朱爽接道,“这么赶?这老四,明摆着这是轰人嘛,都当皇上的人了,还这么小家子气!哪像个皇上啊。”
穗儿赶忙说,“你懂什么,诸王有自个的封地,也是一方之主,年节既过,当然要回藩治理,你以为都像你闲人一个啊。”
“说谁呢,谁闲人,我好歹还有鸭店里活可干,还能去船厂帮忙督造官船,哪像你啊,吃了玩,玩了吃,你才是姑奶奶啊!”
“喂,理都被你说了,我如今是个妇道人家,贤良淑德,总不能天天抛头露面去忙东忙西吧,那样多不雅啊。鸭店你又不让我去,我能咋办。”穗儿撅着嘴一脸委屈的说道。
“噗!”朱爽暗暗笑了一口,差点没喷出来。“好吧,好吧,怪我,怪我,是我小心眼了,行了吧。以后鸭店,你想去就去,想不去我也不说你了,成了吧。哦,对了,那炳儿也是要回秦了吗?”
尚炳正听他们拌嘴偷着乐呢,回头道,“您才想起我呢?我要是走咯,您老会想我不?”
“想你个大头鬼,回秦后好好当这个秦王,别整天胡思乱想的,等乖孙儿出世那天,我们就去秦看你。”朱爽一副没正经的样,但此刻像个慈父般嘱托着远行的儿女。
尚炳诺诺的应着,忽而挑眉亮眼,“要不我们后天儿一道去观船吧,十七叔,怎么样。顺便把那个美的像天仙一样的人,也叫上一道,简直完美啊,嘿嘿。”
朱权发红的双颊,点头示意。朱爽望了望穗儿,“那你去不去啊,我的贤良淑德?”
“去,当然去,窝在家里干嘛,让你挤兑啊。”穗儿白了一眼。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朱爽如发号施令般,朝着大伙儿说着。转头看着朱权一副沉迷的模样,嘴角不时的泛起微笑。朱爽看着这个弟弟色咪咪的样子,略一寻思,难不成今儿个出去大半天去找她了?难道成了?表白成功了?厅里人多,也不好多问,便带着疑问各自回屋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