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蝉
密室生死
这是一个由花岗岩按八卦的形状磊砌起的石室,石室正中太极鱼的位置,有一个丈许高的石柱,半黑半白,完全由两块完整的巨石拼凑而成,顶端便是一个太极鱼,这是誉有独尊王的南长川不远万里求来的两块宝石,石中暗蕴阴阳之气,于人修习内功大有好处。
石室中另有一扇石门,通常封闭,除南长川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闭关期间,也只是叫仆人将饭食自通风口递入。
南长川对自己筑建的这个囚狱似的练功房甚为满意,眼见练功时辰又到,伸手扳开地板上四个石杯大小的石盖,割破手指,在每个洞里滴入一滴鲜血,飞身跃上石柱,静坐于太极鱼正中。
石盖开处,现出四个黑洞来,黑黝黝的深不见底,里面忽地传出沙沙几声轻响,似是蚕食桑叶的声音,继尔声响转剧,如同千百只蚕同时咬食着桑叶一般,沙沙声也变成细细的嗡鸣。终于一条三寸长,小指粗细,圆圆乎乎的黑色小虫自洞中探出头来,跟着身子一弓,跃落在地板上,张头四望,有如睥睨天下的王者之尊。
他望着小虫会心一笑,这黑色虫,专噬人血,又带一种奇毒,故名噬血黑煞。南长川处身于密室之中,自知今日行功不同往常,若给外人相扰,必会走火入魔,是以虽有坚如钢铁的花岗石墙,仍为自己准备了这一招手棋。若有人胆敢偷袭,不消动一根手指,那人也必无生还之路。约摸盏茶工夫,地板上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少说也有数千条。这些小虫在石柱及四周墙壁尺许外围成一圈,显然上面均有一种专门克制它们的药物。
南长川满意的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丹田之中一股气流涌动,立刻遁着经脉游走。丹田处于任脉。任脉乃为诸阴脉交汇之海,是故他诸存的皆为阴寒之气。
阴寒之气自气海下行,过关元、曲骨、会阴而至督脉;督脉为诸阳脉之海,寒气上行至至阳穴,一股火热的真气立刻融入阴寒之气当中。
他的内功心法来自于寒冰烈火掌,大多数人的内功,无论阴阳,皆存于膻中或气海,而它则将阳气存于至阳穴,在他看来,若非如此,阴阳之气便极难精纯,甚至两股真气相撞,随时都可走火入魔,危险莫甚。
南长川今日如此小心行事,便是要将阴阳两气相融,突破寒冰烈火掌的第十重关卡。意念导引二气相融,顿如百川汇海。其内息之强,直如汹涌江河,一路通关排障,瞬息间通过任督二脉。两气既然相融,那以后的事就简单多了,只消个把时辰,将体内两股迥异的真气汲收容合之后,便算是功德圆满。南长川肃如佛陀的面目上,渐渐挂起一丝浅笑。此功修成,休说当今天下再无敌手,只怕当年著此神功的人再生也未必能达到这个境界。心中正在得意,忽听得砰的一声,室门骤然给人敲响,他虽有万全之策,内息仍不免随着这声响,引起一阵波动。霍地阴阳之气反目,至阳穴尤如火烧,跟着丹田又是一股冻彻心肺的森寒,两种刚刚融合的内息,顿时互相拼斗起来,南长川暗道一声:“糟”,忙待跃起,然体内汹涌而动的真气哪里容他动弹,急切间忙收摄心神。
室门跟着又是一下巨震,‘呀呀’声响,室门大开,脑海中不自觉涌现出一个画面。一个人站在门口,一股极强的光线从他背后投射进来,以至于看不清他的面目。那个人缓缓走进来,脚步声徘徊于耳际。
随着‘嗒、嗒……’声响的靠近,那人的死期也就越近,南长川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种残忍的微笑,倾耳细听,嗒嗒的声音依旧逐渐靠近,噬血黑煞没有动,不可思议的事直让想到这是幻觉。但随着一股淡淡的幽香飘进鼻孔,南长川几乎要叫出声来:“这是什么香味,怎么这么熟悉,这……这不可能是幻觉。”脸部肌肉僵结,体内两股真气兀自不肯罢休,愈斗愈烈,每一次相撞,身体都要承受如百斤重锤痛击一般的疼痛,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面颊。耳听得那个人又向前行,似乎已经进了一丈的范围。南长川一咬牙,强行将两股缠斗不休的真气分开,阴寒之气压入双腿,烈阳之气凝于双臂,上身酷热,下身严寒,胸口给两股真气反震,一股甜腥之物涌上喉头。南长川拼着重伤,狠狠的想:“只要你一跃上来,我立刻便要了你的命。”
忽地,脚步响戛然而止。
那个人在一丈处停了下来。这一停,仿佛时间也悄然而止,料想来人必是在盘算如何出手,想必接踵而来的定是致命一击。心中暗自猜想对方会使什么招数来攻击,同时将全身要害都想了个遍,每一个方位皆想好了应付之策。无论来人从何处角度击至,他都很自信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以最快的致命一击。但等了约莫盏茶工夫,始终不觉那人有所行动,唯听那人呼吸匀畅,似乎并无出手之意,不由大感焦急。两腿如冻坚冰之中,麻痹之感顿生。可是那人不再靠近,距离颇远,若是一击不中,那自己的一条性命无疑是交在了对方手里,思如潮涌,汗如雨下。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平静的等待中,蕴藏着无限杀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一阵嗡鸣声,似是成群的蜜蜂飞舞,倾刻间又化为厉啸,仿佛利剑划破长空,风被斩断的丝丝怒吼,南长川的双腿由麻至僵,现在已经没有感觉,知道再等下去,双腿非得废了不可,猛地一声怒吼,睁开眼来。
蓦地里,石室里静寂下来,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噬血黑煞轻微的扭动声,室门依然紧闭,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疑云暗生
南长川静静的躺在床上,闭目凝思良久,依旧想不透其中关节,只记得那阵幽香和近在鼻端的幽香一模一样,缓缓睁开眼。房间依旧,妻子苗弥儿正侧对着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灯光微亮,清晰的看到她手中正握着一枚残缺的环形玉佩,闭目浅思。脸上或喜或忧,时而苦笑摇头,时而一声轻叹,仿佛正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之中。南长川识得那玉佩的主人,因为另一半玉佩就在他的手里。
玉佩的主人叫石清风,本来是她的师兄,同时两人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有情人,却不知何故,石清风竟在新婚之夜突然遁走,此后便杳无音讯,这个人便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南长川隐隐觉得这事和自己当初做的事有些联系,但怎么也想不透其中关节。
苗弥儿的面前摆放着整齐的笔砚,一张白纸便笺书写齐整的放于案上。南长川很想看看上面内容,但纸笺放置太平,运足了目力,也无法看清上面所书何语。这不由让他想起了四年之前那个只有一笼淡淡月光的夜晚,那次也是他闭关一月出关,独自一个走回寐视,偶然发现窗外有一个黑影向内窥视,小心靠近时,不料那人见机得早,展开轻功遁去。南长川担心妻子安危,只得放弃追赶,就在门口,他发现了玉佩的另一半,但这件事他始终不曾对任何人说起,只希望那人某一天再来,给自己抓个正着。只是那个人从此却再也没有现身过,八个月后,苗弥儿诞下一个男孩,取名新儿。
南长川隐隐觉得这个孩子来得太过不巧,自己成婚八年,始终未有一男半女,怎地经过那件事后就有了儿子,虽然按月数算来,稍有不对,但她和那人说不得早就私通,只是自己不知罢了。想到这里,南长川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轻咳了一声,说道:“弥儿,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睡?”偷偷将眼睁开一缝,要看她如何反应,同时间酣声又起。
苗弥儿似乎吃了一惊,匆忙的朝着床里一睥,见他并未醒来,随口应道:“来了,这就来了。”手上动作十分麻利的将信笺折好,装入信封,走到门口,拉开门。只见一名属下早候在门外。那名属下探过来向里望了望,南长川一眼就认出他来,乃是谷中园丁严林。
严林没看到南长川,轻嘘了口气,道:“夫人,这事要是给谷主知道了,小的可是要掉脑袋的。”
苗弥儿看样子,神情也是有点紧张,摘下一枚头饰,头饰顶端嵌了一枚硕大珍珠,看来价格不菲,递给他道:“放心吧!他睡着了,你出去之后把这个换了盘缠,他离这里不远,剩的钱足够你好好的在外面耍一回了。”
严林没支声,收好了书信,转身离去,苗弥儿看着他走的影也不见,这才回来。
南长川情知她是深夜送信给情郎,石清风虽然失踪,但苗弥儿在这百花谷中却不是秘密,偷情一处,互知地址也不稀奇,只是奇怪,新婚之夜石清风为何会突然消失,难道这其中另有什么阴谋。按常理推测即使有什么阴谋,十三年来也应该早见端倪才是,未何迟迟不见二人有所行动,难道石清风还自忖不是我的对手?
想到这里,忍不住想试试双腿究竟伤的如何,用力抬腿,但双腿犹如铅铸,半点知觉也无,猛然顿悟,她这会给石清风送信,莫非便是知会他我双腿已残吗?难道她知道了当年我救他父亲,只是一个阴谋?想到这,心弦猛然绷紧。勉强提起烈火真气,强行灌注下体,烈火融化寒冰,双腿上立时有了知觉,一阵麻痒伴随着尖锐的剧痛铺天盖地的袭来,仿佛整个下肢的肌肉都要脱落,南长川呻吟一声,几乎背过气去。
苗弥儿翻身过来,柔声道:“夫君,你怎么了?”担心之情流露,南长川暗骂一声:“惺惺作态,刚才若非亲眼所见,还真被你瞒过了”,沉声道:“我的腿看来是真的残了”知道隐瞒不过,索性说了出来。翻身过去,正对着她,倒想看看她究竟作何反应。
苗弥儿表现得很平静,只淡淡的安慰道:“不会的,梁大夫说了,你的腿只是偶得风寒,一时动不了。为妻去打些热水给你暖暖就没事了。”说完果真翻身下榻。不多时,端来热水,扶起南长川轻轻为他拭洗双脚,殊不料,他双腿乃是至寒真气所聚,一碰热水寒冰真气立刻沸腾,麻痒攻心而至,肌肤上随即覆盖一层网状血痕。
南长川知是她有意害自己伤势加重,出于自保,猛地一掌拍出,但剧痛之下,出掌稍偏,掌风亦散,苗弥儿固然给他震得向后跌倒,水盆却也同时翻转,一盆水向上泼出,大部分都淋在他的双腿之上,剧痛猛然加倍,南长川惨呼一声晕了过去的刹那,似乎听到了一阵意外的啜泣之声。
南长川昏迷之中,隐隐感到危险的胁迫,苦苦争扎良久,终于睁开双眼,但这已是两天之后的下午,南长川大叫一声:“苗弥儿”,房门猛然被人推开,两个极得重视的下属战战兢兢的跑了过来,一个王龙,另一个叫做李悦,恭祝谀词随口而出,南长川迫不及待的问道:“夫人呢?”
两人面露不安之色,相觑一眼,李悦道:“属下见夫人出谷去了,她只说让我们好好照顾谷主,她不日便回,并未说明去向,属下们听说赛华佗曾在附近现身,想是为谷主求药去了。夫人走时还交代,不日其叔父就会登门,让小的们好生招待!”
南长川点点头,心中凄苦,知道她哪会那么好心,不经意的抬头,蓦地见到李悦脸上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一怔:你敢笑我?随即想到难道他们的事已是谷尽皆知,只瞒我一人不成,霍地一掌拍出,李悦倒摔出去,撞塌了桌子,连惨叫都来不及呼出一声,王龙吓的面色苍白,完全不知谷主因何动怒。
南长川道:“严林回来没有?”
王龙小心翼翼的道:“属下这几日都没见到,不知他去了哪里?要不要属下去找陈总管问问?”南长川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你跟陈总管说让严林回来后来见我。”望一眼死去的李悦,淡淡的道:“把他拖出去,喂我的噬血黑煞。”
王龙心头一震,脸色接连数变,惊讶、恐惧、不解、愤怒等情感于心头一闪而过。应了一声拖起尸体快步走了出去。行了几步南长川又将他叫了回来,低声嘱咐几句,做了一个斩的动作。王龙见到他面上透露的残之色,机灵灵地打个冷战,点了点头,将门带上,暗自庆幸得能平安离去。
南长川长吁了口气,闭目凝神,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南长川立即警惕起来,一个童稚的声音道:“父亲,孩儿给您送茶来了。”门被推开,刚满四岁的爱子南新捧着茶水走了进来。幼嫩的小手捧不动茶杯般轻轻颤动。
南长川呼了口气,接过茶饮了一口,又递还爱子,不经意的道:“你出去吧?”
南新眨了眨闪亮的大眼睛,说道:“我不出去。娘亲出谷去了,娘亲说过几天就回来,叫我好好服侍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