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中国的大地丰富多彩,
描上金花,绘上天蓝色的文采,
欣然地接下印度叶子可喜的芳香,
再不然就接下莫乔晒熟了的浆果儿。
——巴鲍尔德夫人[59]
在遇到希金斯和他女儿之后的一天,黑尔先生在通常来说不会露面的时候来到了楼上的小客厅里。他在房间里的每件物品前驻足,像是在仔细地观察它们,但是玛格丽特知道,这只是父亲的心神不宁的表现。通常他想做一件事,但是又不敢开口时,就会用这种方法来推迟一下。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亲爱的!我邀请了桑顿先生晚上来家里喝茶。”
黑尔太太此时正靠在安乐椅里闭目养神,脸上呈现出她最近经常流露出的痛苦表情。当她听到丈夫说的话之后,立刻就发作了:“桑顿先生!今天晚上!他来这里打算要干吗?狄克逊正在浆洗我的衣服和蕾丝。这里的东风真是讨厌,水也不够柔软。我们在米尔顿大概一年到头都要忍受这样的东风。”
“亲爱的,风向已经转变了。”黑尔先生看着外面弥漫的烟雾说道。烟雾是从东边过来的,但是他看不懂罗盘的指向,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安排它们。
“我看未必!”黑尔太太颤抖了一下说道,同时用围巾把自己包裹得更严实了,“但是无论刮的是东风还是西风,这个人总归要来。”
“妈妈,您一直都没有见过桑顿先生本人呢。他看起来就像是随时想要和他遇到的各种不顺的事展开搏斗的样子,不管是敌人、逆风还是困境。雨下得越大、风刮得越猛,我们就越要准备好接待他。我打算去给狄克逊帮忙,我马上就是一个给衣服上浆的小能手了。除了和爸爸聊天之外,他什么娱乐都不需要。爸爸,我真希望见一见您的这位达蒙和皮西厄斯[60]。您知道,我和他只见过一次面。那次我们都很尴尬,不知道聊些什么,所以相处得不是很愉快。”
“玛格丽特,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喜欢上他,或者觉得他不惹人生厌,他并不喜欢和女人在一起厮混。”
玛格丽特轻蔑地扭过脸去:“爸爸,我也很不欣赏愿意和女人厮混在一起的男人。但是桑顿先生是以您的朋友的身份来咱们家的,作为一个十分了解您的人……”
“米尔顿唯一的一个这样的人。”黑尔太太插话道。
“所以我们得对他表示欢迎,用椰子饼来招待他一下。如果我们让狄克逊做上几块,她会很高兴的。我去把您的帽子给熨一下,妈妈。”
在那个上午,玛格丽特的心里无数次地盼望桑顿先生能别来烦他们。她本来已经计划好了做几件其他的事:给伊蒂丝写一封信,读一段但丁的著作,去希金斯家拜访。但是现在,她却在这里熨着帽子,同时还要忍受狄克逊的抱怨。她只盼着如果她对狄克逊表现得十分同情的话,能够不让她再去把自己的烦心事都告诉黑尔太太。每过上一会儿,玛格丽特就要暗自提醒自己,父亲多么敬重桑顿先生。只有这样,她才能克制住那些不断涌起的,让她感到剧烈头疼的烦恼情绪。最近她经常感到头疼,最后当她坐下的时候,她已经快要说不出话了。她对母亲说,她不再是洗衣姑娘佩吉[61],已经变成大小姐玛格丽特·黑尔了。本来她想把这句话当成一个小玩笑,但是当她发现母亲把这句话当真了之后,又对自己的失言感到懊恼。
“是啊!如果我还是郡里的那个美丽的贝雷斯福德小姐,有谁会想到,我的孩子需要像女佣一样站在破旧的小厨房里干上半天活儿,只为了我们能妥当地准备好接待一个商人,而这个商人是我们唯一的……”
“哎,妈妈!”玛格丽特站了起来,“不要因为我随意说的一句话就如此惩罚我。为您和爸爸做任何事情我都不在意的。即便是需要我来刷盘子或者擦地板,我依然还是一个天生的小姐。现在我只是有点儿累了,只要过上半个小时,我就能再做一遍同样的事情。桑顿先生虽然是个商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也是个可怜的人。我觉得,他接受的教育让他很难去做别的工作了。”玛格丽特缓慢地直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时,她再也无法忍受了。
就在同一时刻,桑顿先生家里也发生了与此类似但是又有些不同的事情。一个骨骼宽大,看起来年过半百的女人,正在一间有着漂亮的陈设但是透露出阴森气息的餐厅里干活。她的外貌如同骨骼一样,看起来十分硬朗和粗大,但是并不显得迟钝。她脸上的表情从一种坚毅转变为另一种同样的坚毅。她的脸看起来并未发生多大的改变,但是只要看过这张脸,就会让人再看一眼。街上的行人都会微微侧目,对这个高傲的女人多看上几眼。在街上她从不主动和人打招呼,也不会停下脚步,耽搁了自己去向一个明确的目的地的行程。
她此刻穿着一件黑缎衣服,上面毫无褪色或者破损,显得十分端庄大方。她正在缝补一块用料十分精美的大桌布,不时将它举起来冲着亮光,仔细观察那些她需要处理的地方。整个房间里,除了马修·亨利的《圣经诠释》[62]之外,没有一本书。在巨大的餐具柜中央,放着六卷《圣经诠释》,柜子的一边放着一个茶壶,另一边放着一盏灯。距离有些远的另外一个房间里,有人在练习钢琴。她弹奏的是morceau de salon[63],速度很快,整个弹下来就会发现,每次到了第三个音符,要么没有弹清楚,要么就漏弹了。结尾处的重音绝大多数都弹得走了调,但是演奏者本人觉得非常满意。桑顿太太听到了和自己一样果断有力的脚步声,从餐厅外面经过。
“是你吗?约翰!”
她的儿子打开房门,出现在门口。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我还以为你要去见那位贝尔先生的朋友,就是那个黑尔先生呢。”
“是的,我的确要去,妈妈,我回来换一身衣服。”
“换衣服?哼!在我年轻的时候,男孩子们每天也只会精心打扮一次。你和一个年老的牧师一起喝茶,还需要换衣服吗?”
“黑尔先生是有身份的人,他的太太和女儿也都是非常有教养的人。”
“太太和女儿!她们也是教师吗?她们是做什么工作的?你从来都没提到过她们。”
“是啊,妈妈,因为我从来没有和黑尔太太见过面,只和黑尔小姐相处过半个小时。”
“你要当心,不要被一文不名的穷姑娘给迷住了心思,约翰。”
“想要迷住我可不容易,妈妈,我想您会清楚这一点。但是您不应该这样说黑尔小姐。您知道,您的这些话让我有些不高兴。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年轻的女士要来迷住我,也不会相信谁曾经浪费过这个心思。”
桑顿太太并不愿意对儿子承认错误,否则,她通常总是对作为女性感到非常自豪。
“嗐!我只是告诉你应该当心。我们米尔顿这里的姑娘非常有骨气,而且非常高尚,不会对男人展开追求,但是这个黑尔小姐是来自那种浮夸的地方。如果传说的事情都属实的话,那里的女人都会追求阔绰的男人。”
桑顿先生皱着眉头朝屋里迈了一步。
“妈妈,”他十分轻蔑地假哭道,“您真是让我必须得承认。我和黑尔小姐初次见面时,她对待我的态度是高傲而礼貌的,似乎十分看不起我。她始终与我保持着一定距离,就好像她是女王,而我是她地位卑微的臣子似的。所以放心吧,妈妈。”
“不!我不放心,并且非常不甘心。她只是一个背叛国教的牧师的女儿,有什么道理看不起你!如果我是你,我不会为了见他们特意换身衣服。真是一群没有规矩的人。”他离开的时候说道:“黑尔先生是个斯文而忠厚老实的人,学识过人,并非没有规矩。至于黑尔太太,如果您愿意知道的话,今天晚上我会跟您说说她是什么样子的。”他关上门,离开了家。
“看不起我的儿子!真是的,像对待仆人一样对待他!哼!我倒想知道,她从哪里能找到这样的一个人!在所有男人之中,他是我认为最为坚强的、高尚的人了。抛开我作为他母亲的身份不谈,我起码知道好歹,我不是个瞎子。我知道范妮是个怎样的人,也知道约翰是个怎样的人。胆敢瞧不起他!我讨厌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