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惊魂夜
我在新疆服兵役的第一年,有次我跟战友姜哥一起驱车进入塔里木盆地去完成任务,当车子开到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地区时,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却突然刮起了沙尘暴,顿时间整个沙漠蔽日无光,周围一片鬼哭狼嚎,甚是恐怖。
姜哥是个老兵,平时寡言少语,但经验极其丰富。他看到满天的黄沙铺天盖地朝我们压下来,立即大声吩咐开车的我:“快找地方掩护,不然连人带车都会被埋进沙子里。”
我是个新兵,突然面对这样的场景,吓得手脚发抖,急忙把车子在沙漠里开得如脱缰的野马般四处乱窜,最后终于找到一处巨大的岩壁,将车子掩护起来。
恐怖的沙尘暴直刮了两天两夜,两天两夜里,姜哥一直面色阴沉,看着车窗外的沙尘暴甚是担忧。细问之下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的莽冲莽撞,在找地方掩护时把车子开离了车道,误闯进了塔克拉玛干的深处里,该地区有强烈的磁场,我们与部队完全失去通讯联系了。
在刚进部队的时候,队长就一直告诫我们这些新兵,塔克拉玛干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每年都有不少的人因为误闯进入而失去生命,在驱车绕过塔克拉玛干时,一定要极其小心谨慎。没想到我因为一时的惊乱,竟犯了如此大的错误,我心急如焚,惭愧地望向姜哥,姜哥拍怕我的肩膀说:“在沙漠里,最大的敌人不是沙漠,而是自己,要时刻保持冷静。”
当天空放晴,我们从车子里出来时候,发现眼前的沙丘完全改道了。沙尘暴在我们周围堆起了一个个的沙丘,漫漫黄沙直铺向天边,我爬上一个沙丘顶部举眼四望,顿时不知南北。姜哥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寻找着太阳的轨迹,确定了东方,然后以远方一座巨大的沙丘为目标,告诉我说:“往那边走。”
巨大的沙丘宛如一座迷宫,我们驱车在沙丘中绕来绕去,行驶了大半天却依然绕不出这片沙丘地。况且沙层厚而松软,车子行走艰难,没多久便抛锚了,怎么修都无法再发动起来。一时间我们陷入两难的境地,带出来的一点食物已经被我们吃完了,剩下的便只有半军壶的水。
最后我跟姜哥意见一致,打算弃车步行走回车道上。这是一个危险的决定,但我们知道,我们与部队失去联系,部队在广阔的沙漠中寻找我们就如同找一粒沙子一样艰难。与其守着半壶水在这里等死,不如主动求生。
我跟姜哥带上简易的装备,爬过一座座沙丘,依然以远方那座巨大的沙丘为目标前进。毒辣的太阳炙烤着我们的皮肤,带着沙尘的风灼热地刮过我们的脸庞,高温让我们体内的水分快速流失,很快地我跟姜哥就举步维艰了。
虽然我们尽量少喝水,但半军壶的水依然很快就用完了,所幸我们终于在夜幕降临时到达了那座为目标的沙丘。我以为爬过这座沙丘,便可以看到平坦的车道,然而当我到达沙丘顶部向前望时,却不由怔住了。前方依然是漫漫的黄沙丘土,高低不平静躺在月色之下,极其让人绝望。
姜哥拿出望远镜望向前方,脸色极为严肃,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冷静地说:“沙尘暴将沙漠的边缘向前扩大了,我们还得继续往前走。”
我极为沮丧,但作为新兵,我不能在姜哥面前丢脸,我给自己打气,跟姜哥稍作休息后,饥渴交迫地继续往前走。
在沙漠的夜里行走是另一种体验,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时时考验着人的神经。我们走了一夜,当太阳再次从东方升起时,前方却依然是黄沙一片。
这时我的体力已经透支了,喉咙干燥难耐,目光开始有些昏迷。姜哥不断给我打气,搀扶着我往前走。这时我们已经是在跟自己生命仅剩的时间赛跑,不能再作太久的休息,而且必须顶着沙漠毒辣的太阳继续前进。这是对意志力的严酷考验,当夜幕再次降临时,我的眼前便开始出现了幻觉。
我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动了,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便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我说:“姜哥你不用管我了,你自己走吧。”我说:“姜哥,我死去后,你要帮我回家看一下我的妈妈……”
然而姜哥这时却突然说:“糟糕,我们可能被鬼魂迷障住眼睛了。”姜哥突然而来的一句话让我瞬间惊醒,我惊愕望向姜哥。
姜哥说:“你是新兵,还不知道这片沙漠曾经出现过许多奇怪的事情。这里以前是古代的战场,死了很多士兵,冤魂聚集,以前部队里就经常有战友说在这片地区看到穿着古代战服行为僵硬的鬼魂。而且当地人说,这些鬼魂喜欢用障眼法迷惑人,让他们在沙漠里绕来绕去走不出去,甚至有些鬼魂,会突然俯身在路人的身上,然后杀死路人的同伴。”
姜哥说完,皱眉眼睛紧盯着一个地方,冷不防地又说:“我刚才就看到那边有个穿古代战服的鬼魂在盯着我们,我们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我不由全身冷颤,眼睛快速往姜哥所说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昏暗的角落里似乎有人影晃过。强烈的惊惧感立即就蔓延了我全身,我的精神突然变的清醒起来,不由跟着姜哥加快步伐,快速向前方走去。
姜哥一边拉着我快速地往前走,一边焦急地不时回头看后方,我心中惊惧,也想回头,但姜哥却突然大声喊道:“别回头!找死啊!眼睛跟他对视你就死定了!”
姜哥这么一说,我就更加恐惧了,脑袋犹如被炸了一样阵阵发麻,跟着姜哥拼命地向前方跑去。最后我终于是跑不动了,身体扑倒在沙地上,但这时姜哥一身凄厉的惨叫传来。
我抬头向姜哥望去,看到姜哥的身体犹如被子弹击中一般挺直了一会,随即重重摔在沙地上。我惊愣了一会,随即大叫了一声姜哥,身体扑了上去,抱起姜哥。
姜哥紧咬着牙关,面容僵硬,双目瞪得圆圆的,全身绷紧不住地抽搐,随即像厉鬼回魂般苏醒过来把我推翻在地,双手一下子掐紧了我的脖子,用古怪的声音大叫了一声:“西域贼人,拿命来!”
面对这突然而来的变化,我几乎被吓破了胆子,脖子差点被姜哥掐得窒息过去。我口齿含糊地连叫了几声姜哥。见姜哥依然面目狰狞毫无变化,便心里一急,一脚顶着姜哥的肚子,瞬间就把他的身体顶飞了出去。
我连续在地上几个滚身才远离了姜哥,挣扎着爬起身来,惊魂未定地望向姜哥,却见姜哥又快速向我扑了过来,一口牙齿狠狠地咬在我的手臂上。
我疼得大叫起来,下意识地一手挥拳就向姜哥的脸面砸了过去。姜哥门面遭到重击,身体重心不稳便向了一边。我立即抓紧时机,快速站了起来撒腿就跑,瞬间亡命般地向前狂奔了几十米。
我一边跑一边看我的手臂,只见血淋淋的几个牙口子,血不断地往外流着。我不由赶紧扯下身上的衣衫包住伤口,然后回头再看姜哥。只见姜哥依然站在原地,举止古怪地抬头向天上的明月怒嚎了几声,随即迈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向我走来。那恐怖的模样,除了被厉鬼附身,还能有什么原因。
我急得差点哭出声来,见姜哥催命般地一步步靠近,便只能继续拼命拖着步子往前走去。我不知道我到底走了多久,然而每次回头看姜哥,都发现与姜哥的距离又近了,于是我又只能拼命地往前走。
但我确实是太劳累了,两天里滴水未尽,又加上如此劳累透支体力的奔波,我的身体已尽极限。最后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回头一看,却见姜哥已经目露凶光地站在我的身后,不由吓得灵魂都没了。情急之下,我突然想起了腰里的手枪。我拔出手枪,对准了姜哥,大声叫着:“姜哥!你不要再过来了,我不想杀你……”
但姜哥呆滞的眼神明显毫无变化,依然举步要向我走来。我抖着手,突然就放了两枪。
枪声在沙漠寂静的夜里异常响亮,四周久久地回荡着刚才的枪响。我的子弹只打在姜哥双脚前的沙地上,附身在姜哥身上的古代厉鬼仿佛被这突然而来的巨响吓住了,顿时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我。
我看事情凑效,不由趁机又赶紧向后退开了几米,与姜哥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姜哥的嘴角依然挂着刚才咬我手臂时的血,半张着嘴吭哧吭哧地喘着气,两只眼睛布满血丝,凶光毕露地看着我,见我不停往后退,便又要向前,于是我又放了一枪,他便再次停住了。
我见这样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勉强再次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前逃去,姜哥也随着跟了上来。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彼此坚持着,也不知又走了多久。每当我速度变得缓慢下来,姜哥又向我靠近时候,我便朝他放出一枪,以此争取少量的时间来与他保持安全的距离。
后来我的子弹终于用完了,我惊慌之下只能时刻保持谨慎,拼尽全力不让自己的速度慢下来。或许人类只有在命悬一线的时候,才能知道自己的潜力到底有多大,我在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又向前走了许远。而且经过刚才连番的惊吓,余悸过后,我发现我的脑子瞬间变得无比清醒起来。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总顾着自己的逃生,姜哥只是被鬼附身,还无法确定是否死去,或许我把他引出这片沙漠寻求救援,姜哥说不定还有救。
这么一想,我的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双腿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变得更加有力起来。我心里暗暗决定,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要将姜哥引出这片沙漠救活姜哥。我回想起在部队行军时的军令,脑海里立即就回荡起那铿锵有力的一二一二来,于是踩在沙子上的步子,便更加平稳了。
当东方再次吐白的时候,我脚下一个踉跄,身体便再次重重摔在地上,这一次无论我怎么勉强也无法再站立起来。我绝望地望向前方,才惊讶地发现眼前沙丘没有了。前方的视野一马平川,稳实的沙土上生长着一株株绿草,原来我已经走出那片恐怖的沙丘地了。
我回头看站在后方的姜哥,心里有些许的欣慰,因为我终于将他引出了冤魂聚集的沙丘地了。然而姜哥接下来的举动却令我十分惊愕,只见姜哥的四肢突然变得十分灵活,整个人极其快速地朝我冲了过来。
我以为姜哥要杀我,勉强着正要反抗,却意外地发现姜哥朝我的身后扑了过去,同时身后传来一声狼的叫声。我快速往后看去,只见姜哥一只手用力地勒紧着一匹野狼的脖子,另一只手早已快速的从身上抽出匕首来,狠狠地插进了野狼的喉咙。
我一阵瞠目结舌,惊愣地看着姜哥。姜哥等野狼断气后,便拨出刀子,俯下嘴大口大口吸了几口狼血,才满嘴猩红的朝我说:“臭小子,警戒力这么差,连狼跑到身后都不知道。”
我睁大眼睛看着姜哥的样子,依然无法知道他是人是鬼,直到见他动作自如走了过来,将狼血灌入我的口中,我才稍微明白过来。我说:“姜哥,你身上的鬼魂走了?”
姜哥听完哈哈直笑,随即拍怕我的脑袋说:“什么鬼魂?都是骗你的,你小子意志力这么薄弱,不吓吓你你怎么能跑得这么快?”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起来,不由看了看生疼的手臂,问道:“那你还真咬我?”
姜哥依然哈哈大笑,然后才说:“我不假戏真做,你能信吗?记住,有时候源自心里的恐惧,也是一股强大的动力。”
我心里如释重负,身体平躺在沙地上,看着早晨蔚蓝的天空想起昨晚的一切,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跟姜哥饮了狼血,又起了一堆火烤了狼肉,然后又在平坦的沙地上走了半天,才终于遇到一支驼队。
回到部队后,姜哥并没有向战友们说起在沙漠求生时他装鬼吓唬我这件事,而我心下惭愧,也一直保密不说。一直到了今天,我跟姜哥南北一方,才终于写下这件事,感谢在那个酷热恐怖的沙漠里,始终冷静而又睿智无比的姜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