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元吉,九岁封正英侠,同年举荐童生;十二岁登临居庸,十五岁封正昭侠。
时至今日,少年奉为昭侠的易元吉居守涂中乡,仍然不失为一段传奇佳话,家喻户晓。
面对盛气凌人的易元吉,李成蹊脑海中隐隐有所触动,但气势上却被他压制一时,宛若置身波涛汹涌中的那一叶扁舟。
无以应对他的煌煌大势,李成蹊只好佯装气定神闲。
“此人心怀叵测,污蔑与我,你身为地方昭侠,难道不该为我正名?”
易元吉双手负于身后,步履平缓,神态从容,不等他开口,就听人群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冤屈声,“昭侠,此人恃强欺人,连伤我涂中乡武者,更当众逼死一人,此等卑劣之人和他讲什么颜面?”
“我等平头百姓恳请昭侠做主,为我们铲除歹徒,还涂中乡一片祥和。”
这人声泪俱下,甚至踉跄跌出人群,一脸血色地哭喊。
“天地可鉴,良心可表,你伤我涂中乡忠心耿耿,保家卫国的武者,我身为昭侠,义不容辞,理当为他们讨回公道。”
一石惊起千层浪,这一句话不可谓不鼓舞人心,瞬间迎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侠义世界,举正封侠,理当为民请命,除暴安良。
李成蹊眼看这大势所迫,孤身站在车厢上,从容不迫地回道,“冠名堂皇之词。”
易元吉痛心疾首,放声喊道,“若我出手伤你,难免不会伤及无辜。”
李成蹊见他惺惺作态,越发不喜此人的作派,傲然回道,“你我各自压制境界,仅凭肉身相搏,生死自负。”
易元吉冷哼一声,长袖一挥,意味深长地回道,“我是昭侠,不是豪侠,怎会效仿民间私斗生事?”
李成蹊不由得一惊,隐隐觉得另有所指。
但不等他往深处去想,只见酒馆二楼惊现一众巡城郎,正持弓拉弦,蓄势待发。
饶是李成蹊早有所料,也不敢相信赴戎机竟然渗透如此之深,愤怒地哼道,“我乃封正昭侠,若无显侠手谕,谁敢伤我?”
这时,畏畏缩缩的生事路人颤抖着回道,“易昭侠敢为我涂中乡舍身赴死,自当会舍去封侠之身,除去你这恶徒。”
置身其中的易元吉闻声,脸色一僵,挥袖让此人滚开,途经他的身边,脸色不快地哼道,“不成器的东西。”
路人脸色惨然,想也不想就钻入人群,仓皇逃窜。
李成蹊心系画阿酒的安危,不敢乱动,只原地摘下背上的黄罗伞抛给他,“若他真敢放箭,只管撑伞照顾好自己。”
画阿酒见此情此景,掩面而泣,任凭黄罗伞跌在身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逼你留下来的。”
“捡起它,保护好自己,只要等到崔昭侠回来就行。”李成蹊柔声安慰道。
画阿酒不肯捡它,失声哭道,“我洞溪里少年敢作敢当,绝不苟且偷生。”
“阿酒乖,捡起它。就凭眼前这些人,还杀不死我,更不配杀我。”李成蹊傲气凛然道,“若你真想与我安全离开,就先保护好自己,知否?”
画阿酒泣不成声,捡起黄罗伞,死死地瞪视易元吉,“我画阿酒学成归来之时,定要你易元吉九族尽灭。”
面对稚子的威胁,易元吉不以为意,冷冷地看向李成蹊,“我昭侠易元吉愿意一力承担诛杀李成蹊的罪名,恳请诸位父老乡亲为我作证。”
下一刻,风起云动,易元吉原地高高跃起,迅速将气机聚拢于胸口,赫然爆发疯狂恐怖的气息,又如雄鹰扑食般飞扑而下,轰然一腿狠狠砸下。
从他动身那一刻,李成蹊亦不遑多让,递炤洞开,瞬息间跨出原地,一把推开羊车,眼见他凌空而下,一声冷笑,淡然躲开。
一击不中,易元吉眼神微眯,“半步居庸,居然能有不逊色于我的速度和反应?”
“易元吉,擅杀昭侠之罪,不是你想承担就能承担的。”李成蹊见他再次近身,连忙躲开,同时刻意避开身后的观众,以免伤及无辜。
易元吉当然知道这点,但是只要弄死了他,一切的话语权都在自己手中,届时稍加操作,他照样得白死一场,“区区半步居庸,也敢对我说教?”
易元吉身影一闪,少了些花俏,横空一拳,气机聚拢,直灌他的肩头。
李成蹊眼神一紧,慌忙躲开正欲拉身后退,忽见易元吉手肘处劲风暴起,悍然撞在他的肩头,打的他措手不及,险些被易元吉紧随其后的反身一肘补上。
好在李成蹊身材相对矮小,一个弯腰侧滑,从他下半身溜走,又立刻稳住身子,单手撑地,横扫一腿,直踢他的下盘。
易元吉双脚猛然往地面一杵,势若千钧。
咣!
二人之间火光四溅,竟然都练成了泥胎身。
易元吉泥胎练成,乃是理所当然,但李成蹊泥胎渐稳,不由得他不心生惊骇,“洞溪里连武者都没,怎么会生出你这等蛮横体魄的武者?”
身骨碰撞,李成蹊心中了然,不是谁都是隋金风、盖青荷之流,此人体魄充其量勉强撑着一时。
“此时收手,为时不晚。”
易元吉一声冷笑,“体魄相近又如何?我的真气雄浑非你所能想象。”
说罢,易元吉运动真气,弹开李成蹊,随后一脚跺地,涟漪圈圈,直追而去。
“冥顽不灵。”李成蹊单脚抵地,稳住身形,毅然运转真气,聚拢单臂,面对紧追不舍的易元吉悍然出拳。
易元吉见他不逃,反而递拳,哈哈大笑,同样是一拳递出。
拳风激荡,易元吉见李成蹊半步不退,忙提升真气,流转手臂,可依旧不见其退后,心中震惊不已,瞬间聚气盘旋手臂,疯狂递出十成十的力量,势要一拳了结。
这一刻,李成蹊见状,不退反进,体内真气层层递进,与易元吉的力量在拳骨间猎猎作响。
碰!
三息过后,两人眼看气力衰竭,连忙递出最后的力气,见依然难分胜负,只好满怀遗憾地各退一步。
易元吉大口喘息,眼神阴冷,突然下令,“巡城郎,给我放箭。”
二楼巡城郎毫不犹豫,瞬间松开弓弦。
这时利箭破空,气力耗尽的他再难抵御。
噗嗤!噗嗤!噗嗤!
下一刻,利箭穿透肉身,溅射了满地的血花。
易元吉眼神一凝,哈哈大笑道,“李成蹊,我这次是有备而来,专门为横练武者量身打造的破体箭。”
只是还不等嚣张片刻,惊魂甫定的李成蹊就从尸身下钻出,沉声哼道,“你果然是他们的人。”
易元吉眼神晦暗,再次下令道,“给我放箭。”
“我看谁敢?”就在这时,崔昭侠的声音突然响起。
酒馆的巡城郎连忙拉紧弓弦,大气不敢出。
崔昭侠神色匆匆地赶到此处,冷冷地看了眼易元吉,“易昭侠真是好大的官威,竟敢擅自调动巡城郎。”
易元吉见他赶回,知晓事不可为,怒而拂袖,“崔昭侠难道不是私自调动巡城郎?何来颜面指责本昭侠!”
崔昭侠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仰头呵斥道,“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巡城郎还不快给我滚回去,非得本昭侠上启高宣侠,一个个剥夺了官身不成?”
众巡城郎闻言,连忙神色惊慌地逃离。
李成蹊望着不留活口的三人,眼神晦暗,先前有几箭分明是冲着这几人而来,哪怕自己有心救人,可这箭头涂抹了毒药,顷刻间就要几人丧失性命。
“崔白画,这事不算完。”易元吉见三人毫无气息,赫然拂袖而去。
崔昭侠眼神游离不定,率先说道,“此地不宜谈话,咱们去我家中。”
李成蹊嗯了一声,与他跳上羊车,马不停蹄地赶回崔宅。
“不查还好,一查果然出了问题,好几个巡城郎险些被害,幸好有拾夫长坐镇,这才救下了几人性命。”崔昭侠脸色阴沉,继续说道,“高宣侠封正期间,流徙我涂中乡定居者近乎翻倍,每年增长的人口中百分之一是来自外乡人,而这外乡人又有绝大多数来源不明。”
随着他的娓娓道来,李成蹊越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试探性地问道,“崔昭侠可曾接触过赴戎机?”
崔昭侠连连摇头,“这群窃夫有所耳闻,但不曾接触。”
李成蹊神色肃穆,起身徘徊,久久不曾开口。
崔昭侠性子急躁,追问道,“李昭侠有话直说,我崔白画是个急性子,等不及你这来来回回。”
“崔昭侠,封侠中有内鬼。”李成蹊脸色凝重地说道,“不只是昭侠易元吉。”
崔昭侠乍闻易元吉是窃夫,神色慌乱地否决道,“这不可能,易元吉是我涂中乡最有望接任宣侠之位的昭侠,绝对不可能是窃夫,而且以他的名望和地位也不至于叛变。”
李成蹊小有惊讶,“你俩同是昭侠,为何你对他反而颇有敬佩?”
“李昭侠有所不知……”崔昭侠如数家珍,一一道来,“易元吉是我涂中乡最为大家予以厚望的后生。”
“先前在镇上,他确实要害我性命,甚至不惜大费苦心,动用巡城郎。”
崔昭侠犹豫片刻,不敢确定地回道,“或许易昭侠是在暗中护佑你,毕竟那会儿一无人证能替你辩解,二无封侠能为你洗刷冤屈,除了与你佯装生死一战,别无他法可救你突围。”
“昭侠乃是一方表率,若无封侠出面,岂不是印证窃夫口中的涂中乡尽鼠辈?”
李成蹊觉得有些道理,“难道易昭侠真的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