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总是感觉很无聊,又很苦闷。每一天都在与无穷无尽的稿子与书目打交道,这些东西简直太庸俗了,毫无生气,全是些政治新闻和细微琐事,偶尔有几篇感人至深的家庭生活和散文记事,不过那只是一月一刊的杂志罢了。绝大数时间都见的是戴着眼镜,衬衫西裤的办事员,死板无趣极了,偶尔见到两个有趣且活泼的投稿人,或明或暗地表示向往他们的快意生活,不受拘束、自我思想想表达就表达,做自己的主人,而这对于我一个主编下的副手而言简直是痴人说梦了。
几个月后,一件令大家都很高兴的事降临在黎曼头上——《黎明之前》大卖,据传光正版就卖出去一百万本,别提盗版了,要是加上来二百万册是没跑的。平日里鲜有机会跟黎曼交流,不知道这人生活有没有什么波澜和变化,这个成功相比她是听见和预见到了。因为这本书多是底层人民的生活反映,当然包括一些自己的感受与延伸,大体来说这本书是一本小人物的歌颂集。可以说老百姓们都乐意看到这样的书出现,长久以来,自己的生活无人关注更无人关心,一下子给自己来一次真实且令人赞扬的记述和表甄,一个个身边的工友和亲人活跃在纸上了,那自然让人很欢喜、愉悦和心安,觉得自己生活有了奔头有了价值,那便是最大的酬报了。这一点上来看,黎曼逐渐和桑榆的创作方向靠近了,不过桑榆更为注重整体描写,人物不够那么鲜活,但是字斟酌句很是优美,资产阶级和一些有点闲钱的学生平民很是钟意他的作品;黎曼更善于从细微入手刻画一个底层劳动者的一颦一笑,虽然字句简洁但真切生动,读来有一种身临其境套入其中的感受,这一点是她难能可贵的。我曾经写信与她讨论写作之法,她字里行间表现出的无一不是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和关切,声称自己不过是个故事的传声筒,把大众的声音通过纸张又传回到大众眼中而已,不必挂意。不过依我来看,书中的爱恨情仇、同情怜悯非是当事人亲生经历的,而是以之为原型抽象的产物,更多的是作者的情绪波幅和情感迁移,至多是感悟和升华了。
一方面为了弄清她与群众的关系,一方面为了祝贺她书目大卖,我决定在她加印书稿的发布会后随同她再去文正。,桑榆和一些朋友也在发布会上,但都不愿意在涉足那个村子,印象里这个村庄落后、封建还有族规祖训的牵扯,联想起来都不愿意再去接触那些不太开化的唯利是图的‘野蛮人’。她不愿意我再去,说是不想再受打扰,想一心一意创作自己的下一本书《黎明》,我尝试想问出这本书的主要内容,未能得到回应。不过在我再三要求下她同意我待上一两天,不过约定不能以任何理由窥视她的私生活,看来我得信誉度依然不高。
在面包车上又遇到了小吴,这一次他是我的司机。我们四个人一台车,还有许多货物与食物。除了我们三个,还有黎曼的保姆,保姆一上车就开始迷迷糊糊地睡觉,果然还是与现代生活有所距离呀。我们三个人,保姆坐在副驾驶,我与黎曼坐在中排座位,后排已经被拆掉用来装货。整体看来,像是身着体面的都市白领跻身于逼仄的农村宝贝之中了,这让我感到呼吸不畅,我看黎曼倒是习惯了。大约是因为接近一年的农村生活已经培养了她农村的适应能力,看起来她精神很好。
她摇下窗户,拿着报纸阅读,完全一幅旁若无人的样子。我几次三番想找出一个话题来跟她交谈,都因为羞愧和窘迫没有说出口。直到面包车在村里一个小卖部停下,小吴熟练地卸下一大包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吴把货物交给上次那个黑黑瘦瘦的老汉,连钱都没收就跳上车开走了。我心里疑惑不解,问他们:
“你们送给他的吗?当初他们可是给你们标高价的啊!还大发慈悲送他们东西吗?”我有些恼怒,无法理解他们的做法。
“我现在有点手头宽裕了,能帮就帮一点吧。大多数还是要靠他们自己努力奋斗的。”黎曼不动声色地说。这时候又到了下一个小卖部,小吴轻车熟路地又移下一包东西拖过去,似乎是要给每一个小卖部送东西了。
“你已经忘了当初他们怎么管你拿钱办事的吗?这样的人怎么还要帮他啊,那不是只能助长他们唯利是图的气焰吗?况且你施舍给他们他们未必会感谢你啊。费力不讨好地事你也做吗?”我极力想要阻止她进行恩施。
“我但求问心无愧,嘴巴长在他们身上我可管不着。要是你想要求所有人都觉得你善良是个大好人,那你多半是个不懂世故的书呆子。公道自在人心,何必要苛求呢。”黎曼依然头也不抬地看报纸。我也不便再说,只是心里直犯嘀咕。谁知道这些可爱百姓们心里怎么想的呢!
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一次觉得有人情味了。车辆刚刚熄火,离得近的一家人便打开大门出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远远看去确实有把子力气,慈眉善目的,走近来跟黎曼点一点头,随即开始一包一包地搬东西,动作快速,不磕不绊地就搬到了屋子里,三两趟下来额头上倒是冒出几颗豆大的汗珠,却是一口大气也不喘。他厚黑的皮肤加上十足的干劲有一种天然淳朴和憨厚,认同感从我心里油然而生。不过很快远处几家望见面包车了,或小跑着或骑着骑自行车风尘仆仆地来了。
“幺妹!我也来帮你搬东西。哎呀,东西都要搬完了得嘛。”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操着方言朝着搬货的人喊,这时候已经有三四个人再搬货物了。滑稽的是这几个人搬货一个比一个搬得快,还要在自己放好东西后再后来人的货物上压上一把,要让他搬得再慢一点。一起回来的两个人一个给另一个的货物装上一把,将他弄倒在地上,哈哈大笑说:“你这个不行哦,快快回去歇着吧。你力气不行!”另一个人也不甘示弱,马上爬起来端着东西就一路小跑到他前面去了,嘴里嘟囔着什么,听不清楚,可能是些‘老子比你行’的东西。东西搬完了,一干人都表示出很遗憾的样子,不舍地对在院坝里眺望的黎曼说:“妹子,下次有货了我先来搬,就不要他们来了。”旁边人自然不愿意,便反驳他说:“下次我先来,我先来。我跑得快的。”
这样一群人张牙舞爪地争起来了,黎曼也不制止。平和地说:“谢谢你们,屋里桌上有钱,要钱的话自己去拿吧。我就不给你们送了。”一群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听到说钱了,纷纷摇头晃脑表示不要钱,仿佛谈钱是伤了彼此的感情一样,各自散了。
大家都看在眼里,不过有这样一群人给做事心里虽然不高兴,但是效率是很高的。所有人也就闭口不言了,只是说下次自己搬、不要劳烦别人了。我看马路一直修到门口了,便问小吴:“这马路是她出钱整修的吗?我看还很新啊,白花花的、反光得很啊。”我瞥一眼黎曼说。
“对!她出了10万。她自己主动去村里请求修的,其他村民一家出资五六百。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利人利己的事应该做的。大家对她的态度都开始变了,不单单是邻居,村里的书记都还给送了锦旗表扬她是个大善人。自从修了路,拿着大包小包山货和野味来求她办事的不少,很多都被保姆送回了。”小吴略带骄傲地说。
“那她作何表示呢?深切地感谢还是婉转地谢绝了?”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她必不可能接受锦旗的。现在的她似乎已经有了大作家的不卑不亢,身材又变回瘦削的样子,更加干练和果决了,短发倒是一点没变,帽痕依然在。
“锦旗在屋里挂着,很多人一起来送的旗子,大庭广众之下不得不接受这些虚名。不过我看那这事儿不那么简单。”小吴飞快地转着眼珠说。好像他自己预见到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她能搞定的!我相信她。”保姆咧着嘴笑着说,还冲我们点点头。这个雇主仿佛是个无所不能的上仙,派来山村拯救人民于水火的。看她的眼睛,安心、信任和崇拜在里面溜着转,就像是体彩的抽奖机一样五秒钟出一个信任球,下一次就出一个崇拜球,运转正常不怕卡顿的万能机,黎曼已然成了她的活菩萨。
春天里的夜晚很是惬意,特别山区的月光和点点星光是很让人安静和沉醉的,我在这儿呆了好几天。不过几乎没见到她,她一直都在楼下的书房里住着,不出门我大概猜想她是在磨自己的书了。吃饭时保姆将饭送进去,其余时间见不到她的。书房里偶尔传出老式留声机的声音,放的是第五交响曲,偶尔听见她朗读书稿的声音。总之,她的生活很单调又很自得其乐。
第三天,我早上准备辞行。从外面来了两个人,一个戴着黑丝眼睛,瘦弱不堪,另一个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是个挺着啤酒肚的胖子。两人唯唯诺诺地从院门进来,跟保姆说要找黎曼,保姆看出他们是上次送锦旗的书记,不过回绝说她很忙不见客,两人便大声喊起来:“妹子,妹子,有事要跟你谈!请你出来一下。”
黎曼睡眼惺忪地出来了,头发有些凌乱,不像个能处大事、独当一面的大人物,看起来倒是个邻家妹妹的样子:一件海绵宝宝睡衣,趿拉着宽大的小熊拖鞋,面容憔悴。“你们先进去坐,稍等。我随后就来。”她顿了顿平直地说。
二人就在客厅坐着喝茶。瘦的一个跟我打招呼:“你好,你是来采访她的吧。我看啊,你还是回去吧,她一般不接受采访的,之前来了个省上的大记者,灰溜溜地回去了。报上说她坚持自我,不近人情。你啊,还是算了吧,先回去。说不定以后我还可以给你提供信息呢,干脆采访我吧。”他说着说着显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脸孔来,让人生厌。
“不必了,我也不是记者。我只是来这玩的,就走了。”我脸朝着旁边说,不给他们好脸色看。几分钟后,黎曼出来了,换了随和的休闲装,看样子她是不太在意这次会晤的。
“我们乡上决定在村里修一所小学,让附近几个村的孩子都有学上。我们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帮帮忙,带头捐点钱或者可以懂用你的资源发动成功人士筹集点善款,你看可以吗?”两个男人说话恭恭敬敬的,甚至有点低声下气。
“这个我得考虑考虑。需要多少钱呢?”黎曼端正态度说。
“大概两百万。不过乡里已经筹集了一百万了,希望可以再通过你们成功人士募集一部分,各个村子再集资一部分。数额多少得看你们的能力,权当为了孩子读书吧。”我看他俩的架势是打算让黎曼弄来一百万,只是话里没有挑明,这话说完这俩人有点恬不知耻了。
“我想想法子吧,三天后给你们答复。你们二位先回吧,感谢你们为孩子们做的贡献。”这话本该是两个书记的恭维话,黎曼抢先一步说了,二人只好回应说:“您客气,那我们这就走了,还有事情做呢。”然后两人就灰头土脸地走了,一路上还像是在咒骂黎曼不肯耿直地出钱,颇有点老赖的意思。
这个事情我只对她说量力而行,杂志社宽限的休息时间到了,我辞别了她。不知道事情的后续如何。
一个天气阴沉的日子,风呼呼地扑腾起灰尘,小叶榕树枝丫乱舞着,燕子们在半空盘旋,心惶惶地。这里全是慌乱的行人和随风飘荡的货物了。我站在玻璃门口抽烟,我发现一个男人在街上行色匆匆地走,定神一看是小吴。他像个裹着褐色蓑衣的侠客,只管低头行路,眼前之境全无所动。我叫住他,拉他进了屋。询问他黎曼的情况,小吴在那套红木桌椅那里坐了半晌,最后难过地开口说:
黎曼自己抠了20万出来又动员桑榆和本地的作家圈子捐了30万,一共50万交给村上。后来几个村里又给筹集了五十万,就在村口的大田里建起学校来。只要钱款到位,完成一项工程是很快的。不久便开始挖地平地了,不到两个月,楼基和一楼就初具规模了。这时候,施工队不干了,说是资金不够,需要再筹钱。一问才知道两个书记一个月前就‘因公出差’了,现在也没回来,实际情况是两个书记卷跑了县上划分的一百万建筑款,现在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修学校这事儿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想去碰。
县里的心宽体胖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最终又挑选了两个书记,这次是从乡上挑选的干部,县里安抚的人讲这俩都是办事干活的好手,让村民们放心,这事儿能圆满解决。
五月的一天,骄阳似火,柏油路像是铁板一样炙烤着走路的两位新书记,走到黎曼家门口来了。气喘吁吁地敲门:“黎女士,黎女士!请您开开门,我们是村委的,有事跟您谈。”
保姆在家给他俩开门,保姆实打实说:“她不在家,昨天去城里办事了。有事你可以打她电话。”
电话接通了,这头一人学着谄媚地语气跟黎曼说:“黎女士,您好!我们是村委的。想请您帮一个忙,村里杀千刀的两个干部携款潜逃了,现在也没个踪影。村里的学校已经搁置这么久了,整个工程还需要一百万,县上能拿出五十万。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再帮忙筹集50万。要是可以的话,我们代表就近四个村子的学生和家长们真挚地感谢你,拜托你了!”说着这俩哭诉起来,像是求救命钱一样真诚。
“我筹不出钱了,我把我的积蓄全部捐出来了,你们还想怎样啊。我只能动员动员周围的朋友再给你们捐一点。”黎曼听到这几个数字苦不堪言,小吴从她旁边抢过电话说:“没钱给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他把话说绝了。
“可是学校工程不能耽搁啊,县里规定今年必须要建好的。最晚明年春季就要开学啊。麻烦你再想想办法,算我求你了。”年轻人也是受县上所托,肩上担子重,完不成筹款任务就要卸任回家。
黎曼实在没办法,又给筹集了20万,可没想到制造更多麻烦的是村民们。黎曼刚刚回来,从面包车上下来。一个个自发地堵在黎曼院门前。为首地正是之前几个小卖部的‘老板’们。
“你回来得正好,我们正找你呢。”一群人来势汹汹,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要准备生吞了黎曼,这架势非得要打仗不可。
“又来要钱啊!前两天不才给募了20万吗,怎么又来了!”小吴头一个下车挡下人群说。
“没钱了?畅销书销量过百万会才几十万块钱吗?我们不管,有钱人就是要出钱修学校,不然就把你们赶出这里!”黑瘦的汉子做出一副仇富的样子来,认为全天下的有钱人都该死一样,从他的眼神看起来好像所有的过错都在黎曼身上,要她全权负责。
“要不是你之前给了五十万,我们们也不会家家出五六百啊。没有你,这俩孙子不可能携款潜逃的!你不给他们钱就没这事儿。学校既然要修就一定要修好,我可不管什么谁拿的多谁拿的少。我们反正没钱了,就你有钱,就你出!”黑瘦的鬼灵精扯着嗓子诡辩起来,还挥动双手示意群众们一起围住黎曼和我们两人,一副不拿钱就抢劫的架势。
“你们先让小吴回去,这件事跟他无关。你们把我们俩放进去,我替大家想想办法。我打个电话跟县委那边商量商量。”黎曼为了稳住民心,使出了权宜之计。
“你去找县委政府的来,我打电话肯定不管用。”黎曼对我说。我就开着面包车飞快地逃离了这里,这些人真是一群疯子,一点脑子都不长!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他们干这事的。
我在乡里找到了民警,那边一个坐班的警察跟我打马虎说等巡查的队伍回来马上就去解围,结果等他们回来都快傍晚了才出发。
山上已经下起大雨了,山沟里、马路上都开始一路路地流水,开车行路练路都看不清。我们两车人感到黎曼家,群众们都围在院子里,前门后门都堵死了。警察们拿着电棍和手铐才把一干人等吓退,几个为首的态度蛮横被铐着回了警局。我拨开人群去房里看黎曼的情况,保姆在她床前一个劲地哭。我以为出啥大事了,还好只是衣服被抓破,身上有些淤青。不知道哪个狗日的在背后对她这么狠!
“你没事吧,黎曼!”我看她脸色苍白,虚弱得很,像是受了惊吓,说不出话来就是嘴唇一动一动地,让人看了心里直疼。这样一群恩将仇报的东西,不来歌功颂德偏要变本加厉地来折磨一个弱女子!活该你们穷!该穷一辈子!
天色渐暗,我驱车去城里给黎曼找大夫,这个破村子连个医生都没一个,就是有我也怕这狗日的医生给她下毒,信不得的。我走的时候黎曼情况还是恍惚的,像是被人拿走了魂魄,躺在床上气息微弱,我给她喂了点葡萄糖,让保姆照顾好她。
我找到医生回到村里,暴雨越下越大。狂风怒号着,整个村子都笼在巨大的黑暗里,发出呜呜地鬼叫声,主要道路已经积水一尺了,只能步行进村。我们刚进村,就听见巨大的轰的一声,我们猜想肯定出了大事了。声音就是从后山那边传来的,那边有黎曼和几个两三个小卖部。这些人居然还睡得着觉!半天了才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亮出微弱的灯光来。
我丢下伞,拼了命地拉着医生往黎曼家赶去。等我朦胧地看见那一片山的时候,我知道已经晚了。半片山全部塌下来了,山洪洗劫了后山,七八户人家没能幸免,赶到的人们麻木地站在原地,一个个失了神,恍惚不知所措。有人哭,有人发疯地跳来蹦去。我无助地丢下药箱,医生不知道跑哪去了。眼泪和着雨水一起顺流而下,疯了地在那片淤泥里刨来刨去,还对人生还有一丝幻想。
这时候雨下的更大了,不知道周围人是不是害怕山会再次塌方和暴发泥石流,我被架着拉出了那里,被安顿在村中的一家。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精疲力尽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梦里,有时我看见黎曼站在我身边,穿着那件粉色运动服,对着我微笑;有时我看见自己在废墟里疯狂地挖土,听到下面有人在呼救:“救救我,我快喘不过气了。求求你,救救我。”有时又看见黎曼在签售会上奋笔疾书,如沐春风地与每一个读者互相问候;有时我又看见她和一些人在野外,一个水潭边,几个人在欢快地戏水,很想黎曼的小女孩在一旁追着蝴蝶奔跑,笑靥如花。
第二天凌晨,雨停了。我惊醒,组织了全村人救人。挖了不知道多久,先是挖出女性的衣服,再挖出了一些书籍,然后又是一些书稿,全都泥泞不堪了。又挖了好久,天都黑了,终于挖出了她的遗体。这次山洪一共害死了七户人,除了黎曼还有经常给她家卸货的几家。这几家昨天也在闹事之列,好人和无知之人一起殒了命,公道和人心一起随着哀嚎盘旋着上了蓝天,只留下了空空荡荡的废墟和失声痛哭的人们,天晴了。
她被山洪无情地夺去了生命!哦不,是这些杀人嗜血的无知村民害得她,要是他们昨天不来逼宫,这一切说不定都不会发生,她肯定能跑掉的。我要找他们报仇!
乡里经过审查,确认了幕后指使的是两个书记,两个人都锒铛入狱,这事才了结。黎曼安葬在城郊和杨妈一起,她的墓碑上写着《黎明》的残稿:
金钱是个害人的魔兽,世间的所有标准都由它制定。世界病了,需要有人来叫醒他……
我不清楚他内心经历了多么可怕的折磨,但是他说完整个故事,脸上已经溢满了泪水,两眼通红,至始至终没哭出声,顶多抽了抽鼻子。不过他站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他怀里放着一张照片,那是她在签售会上跟读者签字,短发,身形瘦削,一套崭新的西装,文雅地微笑着……
他又从呢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小袋龙井。泰然自若地拆口袋,烧水,泡茶……
清香怡人的味道重新在哀伤的空气中弥漫起来……
学校修好了,校名叫做黎曼小学,以此来纪念一个为了学校付出生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