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
“不一定。”徐文先绕着房子走一遭,几乎都窗帘紧闭,只有厨房的两扇窗还能看见室内的情形。徐文停留在北向的窗前,蹲下身摸地上的木板时,林彦明才跟过来,“怎么了?”
“没事。”
林彦明将双手拢在玻璃上,向内探察,“炉子上还烧着水?”
徐文连忙贴过来看,确认过情况后反应却稍显冷淡,只轻声说句:“走吧,他快回来了。”林彦明将信将疑,但还是跟着徐文离开了,想起档案里附的照片,炉火也忘记关,眼前浑然一副独居的糊涂鬼形象。周程到底是什么人?
两人绕回到房前。
果然,由东南向的山道闪出一个人影。
“就是他。”徐文小声提醒林彦明,后者退一步绕向徐文身侧,将接迎来者的首位让出来。
不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戴黑帽子的男人在铁道另一边,黑上衣搭深灰色长裤,一条深灰色的带子由右肩勒向左腰,看样子背后的东西分量很足,单脚着地撑着单车,被缓慢带过的车厢遮掩住。房屋西部傍铁道修建,近处不过三四米,朝阳的一面延伸出的石板路因铁道齐齐截断。厢节之间的缝隙让对方的身形时隐时现,这段微妙的距离让林彦明生出被死死盯住的错觉。
“怎么称呼?周先生?”他心中盘算的这几句不禁溜出口。
“你随意,看心情吧。看他心情。”徐文兀自笑了笑,补充道,“当然没那么多说法。”
火车过后,车轮轧着轨道边铺设的石板,踩单车的人距他们愈近了,林彦明心说:自己一直在找的周程,就是这位了。单车精准地停在台阶前。周程向徐文点头示意,没等林彦明看清楚面目,对方又埋起头来,眼神始终藏匿在帽檐阴影下。
周程歪头将斜挎在身后的布袋摘下,提在手里,他走在先,全然不顾站在他家门口的两个人,空余的那只手以极别扭的方式伸向他们,握手时对着空气连说了两声“你好”,就算是见过面了。林彦明还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反正现在也没预留出这个时间。
一开门,炉上的水壶响了,周程小跑过去关火。林彦明暗想,如果没有他和徐文堵在门口,周池进门的时间应该刚好。
林彦明跟随徐文进门,入眼即是一组沙发,厨房位于布局的西北角,与客室以一道玻璃墙相隔。东北方有一道长廊,连通着五个房间,此时各个房门紧闭,看不出更多细节。与他拿到的图纸相差无几。等他再看周程时,周程正站在角落,手里捏着的灰布袋已经空了。在林彦明打量室内陈设的间隙,周程将灰布袋里的东西归置好。
“林彦明。”徐文将介绍这个环节浓缩到了极致。“林先生,你好。”周程冲林彦明点点头,接着转身又进了厨房。
“你知道他把时间都算好了。”
徐文的拇指向后指,隔着玻璃幕周程的身影在厨房忙碌,“了解一点。”
“我们先坐。”徐文挑了独立的主座,林彦明坐在相邻的客位。周程走入客室,先递一杯给徐文,另一杯由林彦明欠身去接,同时留意到周程将杯子调转过来,留不烫手的杯柄给他,林彦明接过杯子顺着手臂一路看去,直望向周程的脸。与徐文的利落短发不同,周程的头发长很多,现在除掉了帽子,整齐拢在耳后的发也因弯腰垂下一些。此时的周程抿起嘴角,露出一个稍显腼腆的笑容,与他的预设很不相符。
备好两杯热茶,周程返回厨房。林彦明看了一眼玻璃幕另一侧透出的黑色影子,探身与徐文说起:“他好像……”
他好像没说的那么不好接触。
在心中又断定徐文要反问他是谁说的,这下他一定答不出来,只好将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很多没有眉目的事,说来说去也就被当真了。林彦明望着手里黑色的马克杯,迎光看呈深蓝色,再抬高些,杯底印着半圈字:林超亚基金联合费尔斯协会。
“在看那个图标?”
“嗯。”
“徐先生认识常丰磊吗?”
“见过几面。”徐文轻轻吹散杯口蒸腾而起的雾气,“忽然问起他?”
“看《药理》经常刊他的文章,不知怎么想到的。”
“许是林超亚?她生前一直资助常老的实验室。”徐文略一沉思,“王知敏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又见林彦明没什么反应,不禁有些惊讶,“你拿到手的资料里没提过吗?王知敏女士,周程的恩师,她就是常老的夫人。”
徐文端起茶杯,试着水温小口啜饮,话锋再一转,“干你们这行,背景不挖得清清楚楚才怪。你是想问其他事吧?”
“有关常老的事,问我不比问周程。”
言已至此,徐文静心饮茶,林彦明则在一旁研究起杯底。
正中心的图标由简洁平滑的线条构成,出自画家林超亚之手。在“千禧之约”上授权费尔斯协会使用,也是林超亚画师生涯的最后作品,该图标还被与会者调侃成“一叶障目”。他慢慢旋转着杯子,直到看出一片叶子半遮住左眼。林彦明习惯性偷瞄一眼厨房,此时的玻璃幕诡异的明亮起来——
林彦明腾地站起身,大步走向厨房,可厨房里除了铺满阳光,显然没有他要找的黑色背影。
人呢?
目光再扫过一周,除了地砖,唯有厨房东面半堵白砖墙看起来可疑。林彦明逐排叩击检查,事实证明那只是一面普通的墙。正当林彦明要蹲下身检查地砖的时候,客室传来徐文的声音。
“别找了。”徐文喝住他,“地下室。”
林彦明闻言愣了一下,然后从厨房走回客室。只见徐文用鞋尖点了点地板。
“他去地下室了。”徐文笑问:“你不知道吧?”
那眼光分明在说的是: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你我本就不请自来,想下去还不到时候。”
“这么说单凭地表的部分看不出什么名堂,倒是地下室里藏了真玄机?”
徐文问:“这房子没什么名堂?留心顶板。”林彦明抬起头,滑轨依序排布。他暂且看不透它的用途。林彦明更关心的是所谓的地下室,房屋结构中不包括地下室部分,起码他拿到的图纸里没有,这件事他和负责搜罗信息的S0205反复确认过,但林彦明还不想立刻透露这个情况,“几秒钟没关照到,他就……”
“他就不见了——想盯住他?就凭你?”林彦明再想进厨房查探被徐文伸出手臂拦住。“你等等,除了你身后的这扇门,还有三处通路,这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徐文转身从沙发后抽出一本画报,铺在腿上翻阅起来,“不知道的我不作保证。”
见林彦明仍不死心,徐文改口称“有机会再带你看看。”
“别忘了,三省交汇地。”徐文指点着沙发扶手,意在此处,“不然你觉得他是看中什么?”
林彦明闻言陷入沉思。此地荒僻,临近只有一个镇子,门外的铁道是专门运送矿石用的。
“对了,你刚才怎么断定他不在地下室?”
徐文眼前一亮,对林彦明的诘问反而不苦脸,“窗外木板下有一台备用电机,送电到地下室,启动后有轻微震感。不动就是不在。”徐文深陷在沙发里,将翻开的画报盖在脸上,“如果炉子周围有水渍,火又熄了,我们就得立即破窗。这种事不怕一万——”
“这不是……”林彦明这才留意起画报,光是看还不过瘾,忍不住抽走在手上掂量一阵,如此,薄册子也变得沉甸甸的,“就是那本!那本五——”话没说完,被徐文打断。
“那是16年初的交易价。”林彦明陡感手上一空,徐文已从他那里夺回画报,“过去整四年了。”
“现在我们怎么办?”
“喝茶。”徐文从码放至半人高的书堆里挑拣了一本,“看书。”
“给!”徐文将书甩给林彦明,一米半的间距,二人可谓毫无默契,硬壳书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划过,巧妙躲开了林彦明的手,然后成功倒扣在地板上。林彦明弯腰捡起书,内页折了几张,他潦草将其展平,抬眼才见徐文也正注视着自己,不知手上的书又是什么来头,尴尬地问:“怎么了?”
“他最讨厌人折书页,折了周程可要打人。”
“是吗?”林彦明合上书,纸页碰撞出一声脆响,悬着的心跟着放下来,“就不知道放回去?”
徐文一阵头痛,单手遮住双眼,竟无话可说。
保险起见,林彦明选了中层偏下的位置。书摞放得并不规整,层层叠叠,足一米高的书墙,找一个缝隙安插进一本一寸厚的书并不容易:缝隙太小,书铁定是放不下,缝隙大了,上层建筑又摇晃不定。林彦明在其间找一个合适的力度,很是为难。
“小——”话音刚起,整一面书墙轰然坍塌。
徐文回过头,看看书堆,再看看林彦明:“你死了,你知道吗?”
林彦明匆忙将书码好,但已经完全是另一番样貌。他刚坐回到沙发上,厨房里重新有了响动,徐文扭身单臂搭在沙发背脊上,想看看周程出来后的第一反应。而周程经过时只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径自走到徐文身边,靠坐在沙发扶手上,“你注意这里。”他单手撑着平板电脑给徐文看,“这个数值是谁提供的?”徐文眉头蹙了一下,顺势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我们出去聊。”
周程先一步出门,没等徐文有所行动,林彦明已经站起身。徐文料到如此,低声问:“忘了之前说的?”
“我相信你,你相信我。”林彦明不肯放心,目光仍关切着在外的人。“我作为观察员,对整件事的参与度未免太低了。”
“都是讲好的事,这种情况也只是暂时的。你先坐。”
经徐文提醒,周程进一步,站到林彦明看得见的位置,只是抬手遮着嘴,让他看不出在讲什么。一番交涉过后,二人重新回到室内。“这是我和周程的见面礼。”徐文将自己手里握着的东西塞给林彦明,“你收好,不然我让它们出现在你家。”
林彦明捏了捏,形状滚圆,冰冰凉凉的。他心中一惊,不想这么快就被发现。
爆破珠最先被设计成胶囊状,破坏力有限制,吞入的人在外人看来只是痛苦倒下,因内脏损伤,即使得到合理救治,存活率也极低。爆破珠算是胶囊炸弹的翻版,同一种事物做不同方向的研究。之前他随手布在门廊,以备万一。
林彦明小心张开手掌。
果然是爆破珠,六颗,全数在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