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一阵,直到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不耐烦了,有限的几页纸翻来翻去,翻不出个所以然来才肯开腔,指节在桌上扣了扣:“想好没有?”
对方的食指抵在太阳穴处,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开,把话题从长久的沉默里抽出来。
“我迷路了。”徐文说。
年轻人用拇指揩了两下眉尾,目光从泛黄的纸张挪回到徐文的脸上,“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天没有见到他本人?”
“是。”
房间内照明不足,坐在徐文对面的人始终有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罩在身上的外套略微大了些,像个试穿成人衣服的孩子,让他一时没法认真对待这场谈话。“和我们预想的差不多。”年轻人低头嘟哝了一句。徐文专心摆弄着手指,未作理会。
“如果你肯说些实话,或许我能帮你。”
“我吗?帮我?”徐文怀疑他是故意讲这句话引他发笑,“你说什么?”
徐文轻轻咳了几声,口气也归于正式,“你是来帮我的,说我当然要说。”发觉对方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才肯作出应有的允诺:“我尽力配合。”
“嗯。”年轻人反倒对这个口头承诺很满意,徐文眼见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到自己面前,“先看看吧。”
徐文忙不迭地将图转半周,是一张地图。他定睛瞧着,很快略有些失望地将头扭向一边,图纸也退还给对方,“还以为是什么。”
“你记性真不错。”
年轻人说时十指相扣撑着下巴。徐文很少正视他的双眼,多是透过左侧的镜面看对方,年轻人的棕色连帽衫在昏暗背景衬托下,像殷透了血。
“来时的路和离开时的总是同一条,还是弄清楚点好。”
“他怎么打算?”
徐文没有正面答复,只反问了一句:“你们已经拿到这张地图还不够?”
“有些话还是听你们亲口说,来得稳妥些。”
“其实就是从周程住处留下的灰烬里提取出来的线索。你怎么知道不是他故意留给你们的?”徐文摇头道,“我和他说过,让他给你们留点面子,别做太刻意。”
年轻人显然对此类说法十分不屑。
“是不是也别做太不刻意,免得以我们的智商察觉不出。”
“对啊,就是这样。”徐文打出一个响指。“你叫什么名字?”
“林彦明。”年轻人如实回答。
徐文点点头,暗暗记下这个名字。“你不知道?这里多安全,如果你们愿意接纳他,他也想来。”
“他当然可以。”
徐文坐直些,“这可是你说的。”
“我姓林,林彦明。”年轻人将贴在左袖上的编码露给徐文看,“随时奉陪。”
“话说回来,既然他都知道,你也不用太介意。而且条款里——”
林彦明的话还没说完,徐文已经开口:“哦,意思是,还要我把你们送到他面前?”
“引荐。”林彦明摊开手,“用引荐更恰当。”
“真希望就像这一切事先安排的,我只要紧随着行事就好。”徐文叹气道,招手让他走近些,林彦明靠近时预感到徐文要打钥匙的主意,心里多一份提防。他有心加以试探,果然牵动桌上的锁链“哗啦”一声,但扑了个空,林彦明摸摸裤袋里的钥匙仍在,“就这点把戏?”
“你再看这几条——”
“四项和三项其实没什么分别。”
“我们只承认这三项。”徐文抬起头,“实话讲,我和他说好的,不可能在你这里有变。”
林彦明拿起桌上的文件袋,夹在腋下,抬手抹了抹上唇,徐文大概猜到他要说的话,也盘算着他真正打算离开了。
“今天几号?”徐文问道。
林彦明回身,紧张的神色一闪而过,“二十八号。”
“具体点。”
“一月二十八号,”他不太耐烦,但还是认真重复了一遍,“二〇二〇年一月二十八号。”
徐文开始有了底气:“你明白我说的。”
“我不明白。”
“首试期内无作为,观察员就会被从名单上剔除。算算你的日子。”徐文问,“是你没得选还是我?”
徐文半握拳的双手向下一敲,腕上的锁铐应声落在桌面上。林彦明知道魔术里多是转移视线的产物,可就这么真实发生在他眼前还是有点不可思议,“可能我只有这点把戏吧。”
钥匙还捏在林彦明手里,他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依照预先计划好的,当晚徐文和林彦明的档案要上传到海格。等档案连同协议一并转交给下属的机构海格深瞳之后,自此连两人身边的一缕风都要接受海格深瞳的二次监管。低空时有的嗡鸣声,混杂在风中,每一位观察员注射在体内的追踪器能够吸引并激活沿途的探视器,林彦明自然不例外。
林彦明尾随着徐文。“先讲三项原则——”
“和平共处,各取所需。”徐文回过头,“和废话少说。你那三项也说来听听?”
如此一来,有言外之意铺垫林彦明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双黑影就此藏进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