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钟鼎山试验场,南二区特殊材料研究室。
下午三点三十五分,守在门口的张振义,与同事换过第二次执勤之后,终于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访客。整个南区里二区最为冷清,更别提什么材料研究室,南一区有一幢同等规模的实验室,位置上占优势,自然与同区其他研究室联系更紧密,所以冷落这一间也是很正常的事。
走进门的人有一点奇怪:经过检查口的时候,没有使用指纹或者上端的面部识别,反而从口袋里拿出现在几乎没人再用的旧式门禁卡——张振义为此提高了警惕,手指很自然地搭在警报器的红色按钮上。对方把帽檐压得很低,头又沉着,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一身装扮称得上朴素,刻意避免一些鲜艳亮眼的色调出现在他身上。
就像极力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
对方显然熟门熟路,通过第一道闸口之后就径直走向他这边,然后脱下帽子,手指十分随意地整理着头发。张振义在辨识长相上有点天赋,能称得上过目不忘——而这是一副他很熟悉的面孔。
“周先生?”
对方小退了一步,隔着玻璃壁,仔细看了看张振义。张振义也感到自己可能不小心冒犯到对方,补充道:“我们在南一区的大厅见过面。”
在南一区工作过几年的人都喜欢把会议厅叫大厅,他们开会常用的才改叫做会议厅。是私下默认的一种叫法。
对方略微点下头作为回应,之后将证件递了进来,手上戴的是那种只有皮肤烧伤的患者才会用到的特质白手套。张振义在调用电子通行卡的时候,留意到站在外面的这位周先生在二〇〇六年年末就离开了钟鼎山试验场,现在是以完全的访客身份进入,但权限丝毫没有受影响。
张振义透过玻璃偷看了几眼:摘掉帽子的周先生与六七年前相比,头顶的白发又增了一些,面容上有些变化,但变化不大。对方脱掉了黑色外衣,放进收纳盒里。于是他把录好的身份卡递出去,这张卡在材料研究室整一幢楼都可以使用。
然后这位周先生已经带着刚领到的衣服,走向消毒室。身份卡被识别后,消毒间的门向两侧撤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其中。
……
周程向里走,研究室内部的布局陈设近几年来几乎没变过。沿途的屏幕也可以随时查询到访者约定的地点,然后提供规划好的路线。这幅地图一直放在他心里。他沿着长直走廊前行,渐渐接近整座建筑的腹地,在一众C类实验室的环绕下,核心区的实验室无论从体量还是设备标准都远超其他,但因所处位置不理想,之前一直闲置着。现在有一项工程正在这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即将进入收尾阶段,也是周程此行的目的。
实验室内,矗立在正中的巨大箱体映入周程的眼帘,是他完全无法忽视的存在,箱中充满了乳白色的液体,内部有什么现在还看不分明。箱体所在的高台前站着一位老人,周程向他走去。
这位老人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也是他曾经的老师之一。仔细想想,两人确实很久没见面了。常丰磊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十几年的了解免除了一部分寒暄,确保见面后的交谈直入主题,节省时间,但常丰磊转过头对周程稍作打量之后,还是有一些担忧。
“你要多注意休息。”常丰磊叮嘱他。
“嗯。”
常丰磊转身面向控制台。“先看看吧。”
前期工作都做好,一切准备就绪,常丰磊按下了控制台上最醒目的绿色按钮。
箱体经过一次解压,水位渐渐降了下来,直到某样东西露出水面,立即牢牢攫住了周程的注意。此刻的周程安静观望着,看水位一寸一寸落下来,浸在液体里的石料慢慢显形,表面还呈现着不太美观的灰白色。雕像大半部分都脱离出水体,他情难自禁地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立即止住了脚步。
周程眼角一热,立即转头盖过这种冲动,对站在身边的常说道:“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嗯,去吧。”常丰磊没用多余的言语挽留。
周程换好身份卡,走出材料研究室时,天有些阴沉。
他登上园区内通行的列车。手里拿的是刚寄存在储物柜里的一个小罐,时下盛行的一种助眠喷雾,喷雾罐上的胶塞由软管相连,导向气体储备舱,加压生成液态物。他仰起头,将这种透明液体滴进眼睛里。在头脑还清醒的时候周程歪下身子,斜躺在座椅上。
倦怠和困意开始一波又一波地涌向他,闭上眼睛,一个新世界徐徐向周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