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大陆广阔无垠,蜿蜒九千里江山演绎着无数英雄儿女的传说。大陆最南端地形狭长,似一把弯刀扎进烟波浩渺的夏日之海。光怪陆离的暹罗大陆远远的在对面与盘古隔海相望,每个日出的清晨都有旅者乘船去暹罗冒险,有人说那里是人间天堂,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和漂亮姑娘,有满地熟透的瓜果甜蜜又解渴,肥嫩鲜美的大鱼会主动跳进你家的灶炉上任你享用。还有人说那就是地狱,生着一对血翼的夜叉和满目狰狞的石像鬼一到深夜就会开始猎杀活物,没人敢在夜里出门,甚至婴儿在夜晚也不敢哭泣。当人们好不容易熬过了黑暗,那些丛林中稀奇古怪的毒虫又在白日里张开血盆大口一副等着进食的模样。无论天堂还是地狱,千百年来人们对暹罗的争论从无休止,相信有一天一定会有胜出的一方。
夏日海平日里温和而潮湿,可它要真发起疯来连四神都会避让。水手们口口相传曾在一个不知名的下午见到过滔天巨浪,比山还高,比海还宽,而且它坚硬如钢,否则这把大陆的弯刀上也不会劈出一条细长的裂纹。温暖的海水倒灌进裂纹形成海岬,教城落帆镇就建在高高的岬壁上。这里是水手的乐园,是商人的市场,是冒险者的旅馆,是诸神接收信仰的地方。
教城四周没有城墙,千年前兴建它的先人相信这是诸神护佑的地方,永不沦陷。他们在最高处大兴土木,四座神庙神奇般的拔地而起,对称统一的围着中心四座神灵的雕像。雕像高百尺,全是由通体雪白的昆仑玉石雕刻而成。传说有近千名工匠花了一百年的时间才算完工。当这些工匠找到教城讨要工钱的时候,那早已被历史遗忘了姓名的教宗告诉他们欠债的是上上任教宗,于是可怜的工匠们只好留下来成了教城最早的居民。如今他们的后世子孙把居所围着神庙建了一层又一层,直抵海岬的边缘。
神庙书院的清晨,学徒刘星辰极不情愿的从尺宽的木床上起身,昨夜他睡得香甜,他总是睡得香甜,这得益于爹娘对他良好的遗传。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嗜睡的习惯,又从母亲那里延续了圆滚滚的身材。加上他那头既不随爹也不随娘的土黄色头发,远远的看上去与簸箕十分相像。
他总是苦着个脸,自打他一年前被爹娘连哄带吓的送到了这里,脸就一直苦着,因为爹娘送他来这的理由竟然是怕他把家里吃光。
“他们可是开饭馆的。”
刘星辰觉得他那对儿老实巴交的爹娘一定是背着他又有了儿子,否则自己刚刚十四岁,离成人还有足足二年。他还能吃下好多根香肠,那是他最喜欢的食物,里面塞满了暹罗的香料和黑猪肉馅。
“簸箕头,抓紧时间,要迟到了。”
书院的其他学徒总是叫他簸箕头,他不喜欢这个称谓。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形象为他赢得了这个殊荣,可负责伙食的老教士却破口大骂:“那还不是因为你的肚子太能装,比那簸箕装的还多。”每次星辰都十分不解,一顿饭才吃了十个面膜和七碗杂菜汤,要是有肉的话他还能再吃三碗。可那用来清扫的簸箕却能足足装进书院里所有的落叶,“我明明没它能装。”
“今天我不会迟到,方师父特意准许我回趟家。”
刘星辰不知道自己的饭量对教城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为了他每个月来往于教城和千水域之间的货船都要多装上好几袋面粉和白糖。还好他那个一天总是昏昏沉沉的老爹有钱,在城北郊区的丘陵处拥有着一家饭馆,一间成衣铺和半个铁匠炉。那家饭馆尤其显眼,往来于诸神大道上的商旅远远的就能瞧见刘家店的招牌就挂在由一棵榆木制成的旗杆上。
刘星辰的老爹这辈子为人憨厚,好结交朋友,当年他逃难到此的时候还是个意识清醒的小伙子。他凭着一手上佳的功夫在官道旁的饭馆谋了个差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不仅娶东家的闺女当媳妇,还生个大胖小子,最终老东家一命呜呼饭馆归了他。
时光如梭,刘老爹的腰围和体重就像那灶台上的油渍一样越擦越多,整个人也变得一天比一天迷糊,终于有一天炸鱼时不小心把手当成鱼肉下了锅,算是为他的嗜睡付出了代价。
“我想我大儿子了,我要见我的大儿子。”
病榻上刘老爹犹如一位回光返照的死人,可他媳妇知道他就是想偷懒不干活。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她也有心让当家的好好歇息几天。于是刘家店闭门谢客,专等着他们的大胖儿子归来。
“哈哈,看看这是谁?簸箕头,站住。”
日落时分,刘星辰气喘吁吁的爬过了一座不小的山丘。那个他心中熟悉的家园就在不远的前方,胖墩深吸了一口暖风中飘来的肉香味,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娘亲笑意盈盈的在火架上烤着滴油的香肠。口水已经布满齿间呼之欲出,突来一声不友好的问候,吓了胖墩一惊。
“大壮,二狗,好,好久不见啊。”小胖子回应问候的声音极小,似乎一点儿底气也没有。脸上的表情腼腆又不失礼貌,勉强挤出的笑容似乎想掩盖内心的慌张。
大壮和二狗是胖墩的发小,主要是他也没得选择。十几年前盘古闹饥荒,像老爹一样的逃难人不计其数,他们大都客死在诸神之路的两旁。少数幸运的人终于远远的看见落帆镇那四座雄伟壮丽的雕像,却决定不走了。这里面有大壮的爹和二狗的娘。他们白天以礼相待,夜晚则变得不清不楚,且还都欠下刘老爹不少的糊涂账。从小他们就教育儿子,一定要善待刘家,要知恩图报。大壮体格强壮,二狗脑筋够快,他们坚决贯彻爹娘的教诲,给小胖墩一个五味杂陈的成长。
“簸箕头,一年不见你又胖了。”
“是啊,壮哥。他个头儿可要赶上你了,就是不知力气…嘿嘿。”
刘星辰只想赶快回家,二狗的笑让他感到恐惧,比起大壮他更怕二狗。明拳易吃,可暗腿难防。每次把他揍个遍体鳞伤的虽是大壮,可直觉告诉他二狗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家门就在眼前偏偏就遇上这两个瘟神。离家才一年,可书院忙碌又规律的生活似乎已经让他忘了成衣铺和铁匠炉就在刘家店对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小胖墩知道自己有一天必和两个混球做个了断,但不是今天。
“改,改天再叙。我这次,这次是奉书院的教士大人之命,回,回家探望父,父亲的。”
一整句话被紧张碎得七零八落,不过在书院一年的修习没白费光***键时刻懂得扯虎皮搬救兵。四神教那如雷贯耳的声望也许可以震慑住眼前这两个讨厌的家伙。
“巧了,我娘听说刘大伯手伤了,特意吩咐我和壮哥去河里给他摸条鱼补补。你就顺路给捎回去吧。”
“鱼,鱼在哪儿呢?”
刘星辰话音未落身体突然悬了空,两个小坏蛋把他像锅一样往上一架,朝着坡下的清水河走去。他心里清楚这个二狗又在憋着坏,书院的医书上说火伤是不能沾荤腥的,可诸神在上他又能怎么办呢?从小到大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只有假装愉快的一起去摸鱼。
他以为自己把他们俩忘了,在书院的一年里他从来都没忆起这俩混蛋。每天读书修习,向四神祷告,吃饱后还能美美睡上一觉。好像大壮和二狗从来就不存在于他的世界。
“师父,我怎样能勇敢起来?”
“星辰,只有在恐惧时才能勇敢。”
他经常害怕,怕迟到时遭师父责罚,怕午饭时填不饱肚子,怕考核时比不过旁人。他怕天怕地怕师父怕爹娘,甚至他还怕四神的雕像,有一次梦里诸神好像在生气的对他说:“胖墩,别吃了。”他想变得勇敢,可勇气似乎与生俱来和他无缘,保护教城安全的教团里净是些勇敢之人,可他连看他们一眼都吓得直哆嗦。那些闪着金属光泽的刀剑在他们手里危险至极,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刺进身体里让鲜血飞溅。
“人们为何要打来打去,大家心平气和的谈谈不行吗?”
胖墩尽量让自己远离教团的人,他总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只有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时他才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勇气。
“只有知识方能让我勇敢,我要做一个有知识的人。”
将来某一天,知识也许会让胖墩勇敢,但它现在并不能阻止他被人架到河边。清水河的水一点儿也不清,更不好喝。不过河里的鳟鱼属实不赖,配以莴苣炖汤味道鲜美至极。
“大壮、二,二狗,我,我,我。”
“簸箕头,一起来抓鱼,不劳而获可不行哦。”
他们仨从小就在这条河里嬉戏,起初三个人合力抓鱼,后来变成两个人合力抓他,因为他们发现看簸箕头吐泡泡比抓鱼有趣的多。这种快感已经中断一年,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可得抓紧时间。
“啊呜呜呜呜呜。”
胖墩在水里尽可能的吐着气泡,就像那条受惊的比目鱼。因为他听见爽朗欢乐的笑声浮于水面,引得花鸟鱼虫竞相驻足观看。这些自然中的精灵也在好奇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人类到底在干嘛,为何有的人欢乐,有个人痛哭,作为观众的它们到底是该快乐还是悲伤。
“我就要死了,诸神救救我。”
胖墩的泪水被河水冲刷的一点儿也不剩,他已精疲力竭,唯有默默的向四神祷告,祈求诸神降下责罚,让这两个害人精变成鳟鱼,他左手捏一条,右手抓一尾,把他们的皮剥干净,放在炉火上烧烤,最后再加点胡椒。
“小子,教城还有多远?”
盘古大陆的百姓笃信四神,可诸神大多时候都不灵验。不能全怪诸神,因为人们的诉愿实在时多得像繁星一样数不清。有些人求财,有些人贪色。有的祈求平安,有些则希望自己能险中求胜。刚刚还有一个胖墩祈求把人变成鳟鱼,这荒唐的愿望诸神只有置之不理。九州虽大,但有王法。神不管的事有人来管。
“小子,我问你教城还有多远?”
大壮和二狗那吵闹又欢乐的笑声被一阵更吵闹的声音瞬间淹没在河水中,河面总算是平静了下来,那些看热闹的观众也自觉的开始退场。
“向南翻过两座山丘就是了,大人。”
二狗生来机敏,面前三匹高头大马,清一色银装素裹,在夕阳的映衬下刺的双眼生疼。能把银子穿在身上披在马上,用屁股都能想到这一定是哪家的贵族大老爷。能为这样的贵人指路,真是三生有幸。
“小子,我在问你,教城还有多远?”
三匹银马,三具银甲,只有靠身材轮廓才能区分出三个人的差别。打头的人背后一轮落日,宛如从日冕里走出的天神一样。刘星辰被阳光刺得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心里真是对他感激之至。
“不,不远了,大,大人。”
胖墩吐了半天河水,才顾得上把呼吸调匀。再愚笨的笨蛋这会儿也该反应过来,马上的大人问的是他。他不明白二狗已经明明告之问题的答案,可大人还是盯着他看,也许是他一身教城学徒的打扮,绸布制成的白袍走到哪里都很显眼,即使已经浸的落汤鸡模样。
“大人,天色已晚。就算是骑马也得走上好一段,到教城时天就黑了。上了坡有家饭馆,您可以在那休息一晚。”
不知道是谁给二狗的勇气,无事献殷勤不说还用手捅咕一下胖墩,脸上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吓的胖墩浑身发抖,以为自己又要和河水做一次亲密接触。
“饭馆?”
“是的,大人。叫刘家店,就是簸箕头家开的。”
“簸箕头?”
二狗胆子越来越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大人们身上的银光闪烁,仿佛他已经笃定大人们在酒足饭饱之后会奖励般的丢给他一小块银。但是马上的大人始终没瞧他一眼,而是不断扫视着胖墩又圆又大的头顶,嘴角略微扬起。
“驾!”
大人一声号令明明是念给膝下的战马来听,可河水里的三只落汤鸡却不约而同的抖了个激灵。还没算完,三只淹鸡望着三位大人远去的背影逐渐张大嘴巴,睁大眼睛,又捂住耳朵。
随着远去身影模糊在地平线,大地仿佛感受到惊恐开始不断颤动。三只银鹰飞过丘陵,在他们的后面是数不尽的银甲银骑银兵。他们整齐划一,井然有序,迈着机械的步伐好像朝着落日走去,可胖墩知道那是教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