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首个木日,天地间透着特殊的寂静。静谧的气氛让行商的旅人感到不安,让襁褓中的婴儿哭个不停,让熙熙攘攘的大街门可罗雀。无论在山野还是在水乡,在安静祥和的村落或是物欲横流的城镇,只要是在四神注视下的黎民苍生,没有一人喜欢这静谧的氛围。人们心中清楚得很,当寒风吹来,连天上最矫健的雄鹰也会瞬间迷失在苍茫之中。在盘古大陆,冬天总是一个令人避之不及的话题。十月飞霜,冬雪降临。当白皑皑的雪花触碰大地的那一刻起,来自远古的神灵仿佛无声地向世间宣告,万物皆虚,万籁俱寂。
刺骨的寒冷袭来时要生火取暖,最好能以美酒热身。草原上奔驰的骏马懂得这个道理,它们止住铁蹄,暂归暖帐。波涛中盘旋的银鹰懂得这个道理,它们收敛钢翼,伏于山峦。烈焰下涌动的盘蛇懂得这个道理,它们屏息凝神,伺机待发。相传净土寺中的僧侣尽是些没有头脑的愚蠢之人,可连他们也懂得这个道理。每到冬日,僧人们在温暖的火炉旁打坐悟禅,与世隔绝。要说这世上只有一种人不懂得趋避寒冷,反而在冰天雪地之间如沐春风。
“熊老三,胆子不小!竟敢在青龙神面前打诳语?”
“神卫大人在上,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一座足足需要几十个汉子才围得住的青石台已在这个被世人称为神木林的地方伫立千年。时间能遗忘万物,却不能磨灭青龙神留存人间的奥义。眼前这座斑驳的石台虽然爬满裂纹,犹如寒鸦大人那张被岁月雕刻后布满皱纹的脸颊,可从始至终它与衰老、孱弱和退缩毫不相干。古朴而庄重,威严中透着股强烈的安全感,让歹人生惧,让弱者心安。
神木林不容背叛,盘古大陆上到八十老叟下至黄口小儿无不知晓。如果非要把世间的罪恶排个名次,背叛当属第一。杀戮是对仁慈的背叛,嫉妒是对钦佩的背叛,懒惰是对勤劳的背叛,贪婪是对满足的背叛,傲慢是对谦逊的背叛,野蛮是对文明的背叛,奸淫更是对灵魂的背叛。世间的一切罪恶无不闪烁着背叛的阴影,它无所不在,它永无休止。相传远古的补天纪元,正是死之神灵对天神的背叛,以至创世天神永远从世间消逝。
盘古大陆的子民最不能容忍的恶就是背叛,无论是古老的七族,还是其后世繁衍的子孙,他们统统将犯下背叛之恶的族人流放北方,久而久之,流放万年。这些被流放的罪犯统称流民,他们之中有在朱雀海上打劫商旅的强盗,有在赤焰谷中奸杀妇女的山寇,更有在千水域上将整船人葬身鱼腹的海贼。据说连玄月海以东那神秘迷雾笼罩下的桑民也效仿盘古。“兔儿乖乖,兔儿乖。识书习字,还家来。若是兔儿不学乖,小心流民啃脑袋。”在盘古大陆连孩童都懂得一个道理,流放比死亡更可怕。
“苏儿,你怕吗?”“回祖奶奶,苏儿不怕。”
青石下方这个叫熊老三的汉子,人虽五花大绑的跪着,口中却直直砸出来一大片不甘的怒吼,好似钢锤敲打着铜鼓,震得整座大厅晃晃悠悠,大厅里面的人也都跟着摇摆起来。青石上方四个大小不一模糊的人影随着晃动的停止逐渐清晰起来,他们是神木林的四大神卫,每一个都是铁骨铮铮,饱经风霜的汉子。他们见惯杀戮和死亡,知晓人情与冷暖,更是对谎言一眼就能戳穿。
“青龙神在上,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想不到这老小子骨头还真硬。”猛虎卫端木天啸,人如其名。本是故意压低嗓子挤出来的话,可在场人听起来却是字字刺耳,声声扎心。尤其是巨熊卫端木繁重,形如其名。此刻他盆大的脸上正透着一阵红,时而又一片青。熊老三本名熊叔,是巨熊卫里为数不多的老手,也是这次负责押送流民的副队长。自己手下铸成大错,繁重本就面上无光,心烦意乱,加之天啸的言语刺激,一时竟气得有些晕厥之感。
“他没有撒谎。”一股冷冰冰的寒意突然漂浮在大厅清浊的空气中,两道寒光也紧随着声音照射在熊老三躁动的身躯上,瞬间就让他安静下来。一颗豆大的汗珠顺脸滴下,熊叔发现它落地时已冻结成冰,汗珠居然可以让大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叮咚一声、二声、三声、直到它碎裂开来,散落的在地上一摊。冰狼卫端木冷山总是有这种瞬间让空间安静的能力,屡试不爽。青石台上唯有一个人默不作声,连被绑着的熊叔都觉得奇怪,至始至终这个男人明明就在眼前,但似乎他根本就没在那里。
大厅里虽谈不上灯火通明,也没有一块阴影能逃过光明的照看。可台下的熊叔就是看不清神鹰卫大人的脸,那张他看过多次,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的是他的俊美,美得不像一张男人的脸。熊叔曾经发过誓,要是风雪屯柳店里的姑娘能有大人十分之一的美,就是明天流放了他,也此生无憾。临行前一定要饱饱的品尝那人间之美,最好能直接撑死以免去那荒原活受罪。可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又是谁呢?不,不,不!不能称之为陌生,陌生是你见过而不认识,可眼下大人的脸明明就看不清。
突然,一声刺耳的鹰啼好似从九天呼啸而下,像流星一般贯穿神木林古老的厅堂,刚刚空气还是冰冷,转瞬就让人热血沸腾。只见一只硕大的黑色雄鹰从顶处掠过,盘绕着大厅扑打着雄壮的羽翼,它发现大青石一侧高处的露台上站着一老一少,老者一身素色棉衣,头上严实的包裹着用雪貂皮制成的冬帽,一双暗淡无神的空洞,直视着前方,好像要把寒冷看穿,雪貂被杀时一定非常痛苦,射杀它的人为了保留完好无损的皮毛,将利箭生生从左眼刺进了右眼。一张黑如墨炭的羽毛披肩挂在老人并不宽厚的肩膀两侧,雄鹰似乎知晓有十几只同类被镶在上面。高傲如它见此状况也不得不绕了个弯飞离老人。这个叫寒鸦的老人周身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气场,薄如蝉翼,轻如羽毛,但雄鹰就是感觉毛骨悚然。它平生很少害怕,因为它在天空之上无敌手。但恐惧却驱使它拼命在空中打转,差一点撞到大厅里沉睡千年的树根。“哈哈,大鸟飞哦,飞哦。”老人漆黑的羽翼下,钻出一个长着粉嫩脸蛋的瓷娃娃,眉开眼笑的望着雄鹰,浑然不觉怕为何物。瓷娃娃全身上下的装束和他的曾祖母一模一样,就是小了不止一圈。两个人脸上的表情也相像,均在微笑的看着黑鹰盘旋。黑鹰在大厅上下翻飞,久久不肯下落,好似这神木厅的地板是那万年的火焰山,落在哪里都烫脚一般。
“黑星!放肆!”
沉默的人打破了沉默,整个神木林都知道,能让神鹰卫端木星羽打破沉默的只有寒鸦大人。也许还有寒鸦大人最宠爱的孙子流苏大人。也难怪星羽大人如此愤怒和苛责自己的伙伴黑星,这一老一小两个克星都在,至少也得装装样子。端木星羽生来通灵,可说得上是古老的端木家不世出的天才。神木林修炼木神决的人都懂得一个道理,如果没有天分,只靠后天努力花上十年、五十年甚至是一辈子也比不了星羽大人的万分之一。他三岁能驭熊,五岁便可驱狼赶虎,七岁时就修炼成通灵术中的最高境界驭神。十一岁时,端木星羽就加入神木林成为一名守护神契的神仆,如今十年春秋已过,便已成为众人眼中沉默的神鹰卫大人。端木星羽虽时常沉默不语,但神木林没有人敢在背后多说他一句话,放眼偌大的神木林,也只有寒鸦大人敢时不时的挤兑他几句。
“小子,少在我面前演戏。你对那只鹰比对你亲娘都好,我人虽老了,可还没糊涂,更没有瞎。说说,你都看见了什么?时辰不早了,这头笨熊实在是吵得紧,冬天需要安静,安静。”
寒鸦大人的声音细小,平静。就像日照冰川融化下来的涓涓细流,水流不宽,但却清凉刺骨。你只要喝上一小口,保准从天灵盖凉到脚底板。大厅里的空气又恢复了清浊,比之刚刚更加冰冷。冰狼卫冷山不禁打了个寒颤,一双血目不经意间瞟了一下繁重大人。“熊头儿,你热吗?脸红什么?”端木繁重虽身长八尺,这会儿真想找个大一号的地缝儿躲进去。没有什么比让流民逃跑更可耻的事了,况且这头笨熊还口口声称是被人突然袭击,押送流民的队伍近百人,只有他一人独活,想必就是青龙神在世也不会听信这无耻的谎言。
“遵照您的神命,寒鸦大人。”
端木星羽谦卑地朝着露台微微欠了欠身,又悄无声息地对着瓷娃娃挤了个鬼脸,逗得粉嫩的小脸蛋立刻笑开了花。星羽转过身来,那个有礼有节的年轻人一下子像是厉鬼上身一样,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瞬间就飘到了熊老三的面前,老熊只觉得脖颈间一凉,呼吸顿时变得困难。自己加上浑身镣铐总共五百多斤,就这么被星羽大人给拎了起来。“神,神卫大人,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也无话可说。我熊三早就应该和,和兄弟们一起死了!”话音刚落,只听噗通一声,这头老熊就和神木建构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还留下了丝丝裂纹。
“回寒鸦大人,我什么都没看见。暗影森林里有鬼影,冤魂和萦绕千年的亡灵挽歌,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影,活着的人影。”
“哦?小子!依你的意思,这头老熊胃口还不小,五百多流民加上一百神木卫就这么被他给吃了?”
的确没有活人,对,是厉鬼,幽冥中的厉鬼,熊老三怎么也忘不了那张血染的画面。整个押送队伍被暗影森林古老的气息压缩成一条屈曲蜿蜒的细线。队长独孤晨光骑着他的那头黑色的荒原巨熊打着头阵,其余神木卫策马紧紧跟在两侧随着队伍排开,训练有素的包裹着流民在阴森无影的森林中蠕动。没有任何一匹马能承受住熊老三的体重,每次押送他都是远远地徒步跟在队伍后面。队长晨光每次都笑盈盈地对他说“老三,有你断后,我们大可放心。”“滚犊子!”熊老三也每次在心里骂上千百遍,可脸上却违心的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暗影森林,顾名思义,任何发光的事物在这座古老的森林都不能存在。太阳和月亮已经跟它殊死搏斗了几万年,依旧没能将之击垮。仅仅在一年中最热的火月时节,也只短短那么几天,日光才得以穿透树冠抵达挤满腥臭污泥的地面。任何事物在黑暗中待久了,内心虽渴望光明,可真见到了光明反而更加恐惧。正如寒鸦大人所说,“一个连影子都是灰暗的地方,给它光明就是在害它。”
每次押送流民过暗影森林,都必须由四大神卫中修炼出通灵术的人压阵。独孤晨光是巨熊卫中一把好手,已经触摸到驭神境界的边缘。他本是独孤家年轻有为的少公子,也非常有希望成为罡风崖最年轻的罡风卫,按他自己的话说,“我当年可是天之骄子。”人之大欲,饮食男女。独孤晨光也不能免俗,最终败在了这男女之欲上。独孤族长对他的惩罚是北方冰冷的荒原,但寒鸦大人惜才,破例在他身上种下木神印,从此晨光只属于这座森林,十数次的押送往来也让他的眼窝越加深陷。
“停!停下!”正是那天,一道瘦小枯干的影子突兀地出现在前方朦胧的黑暗中,映衬在晨光深陷的眼窝内如烟似雾。熊的感知虽比不上鹰、狼、虎,但也不至如此迟钝。那是人是鬼?是鬼还好,在暗影森林内鬼魂从来不是稀罕物,它们不用出现活人就能把自己吓死来加入它们。但要是人,就糟了。“没有活人能出现在暗影森林,除非身上刻有木神印。”寒鸦大人的话萦绕在耳边,木神印是把双刃剑,它能在你忠诚时保平安,也能在你背叛后杀无形。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永远在注视着你。
熊老三僵硬地挪着脚步,他一点儿不担心被前方那些战马甩掉,反而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十步有九步都在留意身后。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押送的队伍根本走不快,这些流民里有杀人重犯、战场逃兵、奸淫欺诈之人,偶尔还有几个江湖高手,甚至还有一些因政见不合而含冤入狱的官宦,但只要被定罪为流民,他们以前的一切称谓就戛然而止,神木林的寒鸦大人统称他们为可怜的倒霉蛋。在黑暗中耳朵永远胜过双眼,熊老三一门心思关注着身后寂静的森林,整个队伍几百人刚刚走过冰冷如铁的地面,但是连一个脚印都留不下。“死亡会抹去生人所有的痕迹,连一粒灰尘都不会剩。”寒鸦大人说的太对了,每次押送流民去黑色荒原,那真是货真价实的走向死亡深渊。
“啊!”
熊叔这辈子活了四十又三年,见过风浪,舔过刀口,尝过鲜血,杀过活人。早就对浑身上下寒毛倒竖,上牙跟着下牙在口中打架的感觉生疏不已。可这一声似鬼非人的惨叫简直让他如坠深渊。惨叫声由远及近,没有旁人目标就是他。辗转腾挪,守如泰山,无论这个彪形大汉如何抵抗,嚎叫声还是击中了他的眉心,瞬间让他头痛欲裂,眼冒金星,双耳流出血来。“队长?是,是独孤队长!”
熊三险些晕厥,要不是强烈的责任在肩,他一定会倒下呼呼大睡,让这片阴暗的森林埋葬他的身躯,腐蚀他的灵魂。熊三使出千斤的力量稳住心神,他可不愿意见到列祖列宗时说出自己是被吼死的,实在丢不起人。几个呼吸之间,熊三勉强恢复了清醒。目所能及之处,流民此刻的情形比他还惨上十倍,大部分已经倒地不起,身体一动不动,仔细一看原来许多人已经七窍生烟,魂飞破散。尸体,到处都是尸体,有流民更有兄弟。他们表情一致,瞪大的双眼似乎要把黑暗尽收眼底,然而他们早已失去光明。鲜血从双眼喷出,顺鼻息里飞溅,熊老三还看见一个流民的耳朵里迸发出黑血喷泉,那个倒霉的赌鬼,最爱用那一双贼耳出老千,他以后不能再赌了,做鬼也不行。发生了什么,熊老三话到嗓子眼却根本说不出。说出已无用,因为面前已无人应他。
“老三、快,快走!快禀报寒——”
熊老三又差一点被吓死,若不是他分辨出这个声音是独孤晨光,他一定会被接下来的一幕吓破胆。随着晨光的声音出现的是一副骷髅,准确点说是骨头外面还包着丝丝点点的血肉。血肉模糊,摇摇欲坠的骷髅用尽最后的生机把一个重要的信息传给了熊三。“跑!”巨熊卫钢筋铁打的汉子熊叔只有一个念头,转身便跑进无尽的暗影之中,至始至终身后的巨斧未碰一下。
“我生来不喜欢冬天,可我那狠心的兄长偏偏把我嫁到离寒冬最近的地方。”
寒鸦大人突兀的出现在青石台上,端木星羽依旧沉默,其他三人不约而同的面露惊色。妇人虽老,但神韵犹在。寒鸦大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不折不扣的漂亮姑娘。可如今她的夫君,儿子和孙子谁都没能比她长命。她内心也十分清楚,羽翼下这个无忧无虑的娃娃,早晚有一天也会离她而去,飞向那遥远的南方。总有一天她自己也要化作一只青隼,去四神那里和她心爱的夫君团聚。
“北方人就应该待在冬天里,我那死老头子就是不听劝。古老的誓言,四神的契约都是狗臭屁。嘁,谁稀罕。星羽,看住苏儿,我去看看。”
四大神卫都笑了,寒鸦大人口不对心也不是一天两天。嘴上挂着牢骚,身体却实诚的很。只见老妇单膝跪地,双手急速地打着木神决中与灵神沟通的结印。顿时间整座大厅连同整片神木林似乎都感受到了她虔诚的召唤。“古老的神啊,请聆听我内心的声音。请允许我借用您的眼睛去俯瞰世间的阴影,借用您的耳朵倾听大地的黑暗。”星羽大人脸上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渴望交织着崇拜的神情。寒鸦大人是神木林唯一能驾驭桦阳木的人,那是驭神的最高境界。每当他尝试与这些可能是从元素纪元就存在的神木沟通时,他总能感受到那种窒息灵魂的压迫,那是来自远古的威严。
“真不愧是寒鸦大人,星羽,你能坚持多长时间来着?”
“我说你这只笨猫,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虎与熊在争吵,狼与鹰在对视。唯有小流苏乖乖地站在原地,笑盈盈地望着祖奶奶。寒鸦大人此刻已经穿梭在暗无边际的森林里,借着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桦阳木眼睛在巡视森林,她的目标是熊三口中的厉鬼。在这片森林,就是鬼魂也得屈膝在她寒鸦的威仪之下。从南到北,从东至西,整座暗影森林茫茫千里。一眨眼,一炷香,时间在匆匆而过,森林也越来越安静。可此刻寒鸦大人的心中却再也不能平静。“静,太静了。不对头,事情不对头。”她发现一片森林方圆百里生机全无,连个鬼影都不剩,这里一定就是队伍遇难的地方。
万物皆虚,万物皆虚,只有真真正正的死亡才可以让世间生灵露出最恐惧的表情。当天神流逝,那些上古的神迹成了传说和预言,一代代,一年年,人们口口相传,流于指尖。如今海枯石已烂,沧海变桑田,又有谁还记得那些古老的誓言是为何而立。就连当初与天神立下契约的七族现已剩六,你又怎能责怪那些后世子孙遗忘了向神许过的志愿。连神木林的主神寒鸦大人也只是一知半解,默默守护着古老的誓言,有时候她都混淆了到底自己是为神守护,还是为爱。
“你,是谁?”
可惜熊三沉冤得雪后的表情,寒鸦大人再也看不见了,如果可以让她重新来过,她发誓自己拼死也会违命,说破天际也不会嫁到这冰天雪地。因为她终于想起了这片寒冬之下封印着什么。她早已看破生死,甚至怀疑四神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苍天啊,若是天神真的已去,那人们光凭信仰怎可抵御魔鬼的锋芒。在真正的死亡面前,没有一人可以幸免。你甚至庆幸可以赴死,因为等待这个世界的是永恒的终结。在流苏幼小而清澈的双眸中,寒鸦大人满地打滚,撕心裂肺,但最恐怖的是安静,安静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寒鸦被死亡煎熬着,被痛苦折磨着,被黑暗吞噬着。直到第五十天后的黎明,寒鸦大人双眼已经暗淡无色,原本殷实的血肉变得干瘪,勉强地隔在皮与骨之间,但好消息是寒鸦大人总算能张口说话。
“它,看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