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父亲的书房燕申斋。
“父亲,云影珠能封印,也能解封的是吗?”
父亲凝神看着我,眼中充满了疑问和惊讶,他沉思半晌道:
“解封云影珠的封印,会承受七层无上痛苦。五千年间本该零碎经受的洗练脏腑形骸、锤础心神经络、砥砺元神以及修炼所必经的诸般波折一起集合了。每一层破封历经七日,前六层分别要经历一层比一层剧烈的痛苦,你会体会到各种不同类型的折磨:针刺、冰封、撕裂、火烧、雷电、霹雳之痛,可能一次一种,也可能数种,最后一层解封尤为艰难,前六日会将各种苦痛一起经历,到第七日若能形影无殊、神体归一,解封才算是成功!”
若解封云影珠,幽灵花能提前生长!
“父亲,我要解封云影珠!”
“绝对不能!这解封之难生不如死,况且真有死的可能!不行!”
无瑕忽然冲到我面前,充满了愤怒:“你要做什么?你看纨纨躺在那里,你也要去躺着不能动吗?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我不准!”
“哥哥,只有这样才能救纨纨啊……”
“不,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其他办法,我去找!我会救纨纨,妹妹你别急……”
“自我出生,便有父母兄长庇护,可是母亲为我寻医问药不辞辛劳,才会在生纨纨的时候耗尽真元,现在连纨纨……我……我一定要解封云影珠!”
寒光剑的冰冷,在脖颈下蔓延,我……只有这个办法!
“影儿不可胡说,你母亲怎么会是因你而死……”
“父亲不要编故事骗我,我不信!”
父亲茫然若失的看着我,喃喃道:“影儿,你竟如此狠心,要爹爹看着你受这般苦吗?”
无瑕看着我又看看我颈下的剑手足无措,咬牙切齿道:
“父亲看看她,一出这个房门,她就要穿大氅!即便在房里,她也要比我们多穿好几层衣服才能御寒。因为冷,她连耳环都不能戴!那天她被那青松树精逼迫,吞了灵机的狐尾玉坠,若不是奶奶提前去请了灵丘君,再晚一点点,她就没命了!父亲没有亲眼看到,我都看见了……父亲,不能解封云影珠啊!!”
从未见父亲和无瑕如此失态,可我,唯有解封云影珠,才不会继续拖累他们!
“父亲、哥哥,我死了,血液留给纨纨,父亲和哥哥替她养着幽灵花,说不定有一天幽灵花就开了,纨纨就会醒来。若是不解封云影珠,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无瑕脸上淡淡的温润瞬间变成了一片汪洋!
父亲睁大眼睛瞪着我,长髯微动,脸色扭曲,气的出不了一声!
“影儿,你是用你的命威胁我!!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父亲、你的兄长!”
父亲终于咆哮起来,气震屋宇!
燕申斋的门“咚”的一声从外面被推得大开了,传来铿锵而威严的一句话:
“我同意!”
奶奶收回拐杖拄在地上颤巍巍进门来。
“无瑕,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始影,你把剑放下!”
“对不起,奶奶,我不能!”
奶奶叹口气,拐杖不停的点着地责问父亲道:
“你怎么一点也不了解你这些孩子!纨纨小丫头你是没见到,我活这么大年纪,从未见过这般小的孩子有这么大的勇气!”
奶奶洒下泪来,摇了摇头。无瑕抓住我的手,紧紧盯着我的脖子,琯朗在一旁一动不动。
奶奶深深叹了一口气叹道:
“始影她没有仙力,从小被你们你们逼着练功修道,吃了多少苦,她有吭过一声吗?你们在她身上试验各种仙法仙药让她生长仙力,难道就不狠?就这么的养大了,怎地如今倒没有勇气了给她解封云影珠了?”
“母亲,这云影珠非同小可,影儿驾驭不了的,万万不能啊!”
“什么不能?你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她才跟纨纨一样大的时候你们不也弄了个灵珠回来?我就说用不得用不得,那一次不也是死里逃生?还有她九百多岁的时候,你们不也是弄了什么药回来,又差点中毒……”
既然我这身子从小折腾惯了的,何妨再折腾一次!
“自从乐君去世,你年纪轻轻的却变得暮气沉沉、畏首畏尾。你可知道为何乐君临死只看了纨纨一眼,却叫着始影的名字走的吗?”
父亲倜傥大度、意气雄傑,五万余岁的年纪本是盛年,可自母亲去世,父亲的眼中便没有了光彩……
“纨纨虽一出生就没了娘,整个无极宫必定疼爱有加。始影不同,就因为她先天不足,你们对她严酷,偏偏这孩子也骄傲,性格又执拗,乐君她只怕你们都不懂她,这孩子的脑子一根筋从来不会拐弯,将来要是跟她拧着了,不得出大事么?”
原来竟是奶奶最了解我?我是这样的人?
“她今天已经豁出命去杀熊断了,你们谁能挡得住她再去一次?……我这两个孙女,真像我北冥的子孙……”
父亲惊异的看着琯朗,琯朗道:“纨纨刚被熊断所伤,她……拿着寒光剑去找熊断拼命……”
无瑕咬牙切齿语无伦次的道:“你是不是疯了?啊,你简直疯了!把剑给我……妹妹,哥哥求你了,求你了……”
“不,除非父亲和哥哥答应我!”
“不……”
颈下有血渗出,忽然剑飞了出去!我也飞了出去!
琯朗从未像如此这般,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他双手紧紧握住我的肩,暗暗的生疼。
“我能救纨纨,我一定能救她!你相信我啊!”
琯朗带着哭腔,竭力的控制着愤怒,声音还是透过冰雕远远的传了出去,漫漶在这清冷的天地之间。
“青玄圣君说等幽灵花开了才有救,可是幽灵花要长一千年啊,纨纨等不了那么久……我也等不了那么久……”
“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你用自己的命去换纨纨的命,更何况还不一定换得回来!”
纨纨每天一睁开眼,就像十二时辰盘里的动物一般永不停歇……卯时她是小兔子,在草丛里蹦来蹦去;午时她变成小马,在森林里四散狂奔;申时她又变成了小猴子,在树丛间攀来跳去……我要教她读书、认字、讲故事,气急败坏的防止她去挑衅那脾气最坏的麝牛……可是纨纨现在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小的身上还有两个巴掌大的窟窿……
“琯朗,我从第一天看见你,就喜欢你……可我的血脉里流着的是北冥的血,是我父母、兄长还有纨纨的血!我是属于北冥的!”
琯朗的脸上掉下了两行泪水!
“你等一等我好不好,我立刻就去找我师父,他一定能救纨纨……”
“你找不到他对吗?”
琯朗从没提过他的师父是谁。仙界天庭诸般真人他都未曾提过要去求他们救纨纨,可见他的师父是更有修为世所不知的高人。这样的仙家多行踪飘渺,这样漫无边际的去找,只怕千年也未必成功!别说像仙界的传奇东王公和西王母,百万年来见过他们的也没有几个,就是我北冥的灵玄老君,父亲也仅见过那么几次!
“就三个月,如果我找不到师父,救不了纨纨,你再解封云影珠好不好?你答应我,我求你答应我,影儿……影儿……!”
“如果他也说需要幽灵花呢?”
“……”
琯朗的声音低沉而绝望:
“影儿……方才……纨纨受伤,你拿着剑去找熊断拼命,你是……有求死的念头吗?”
“……”
“你想没想过,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
琯朗眼中红丝毕现,极力的压抑着声调的颤抖,他竟对我用情竟这么深吗?
“如果有一天,如果我们救不了纨纨了,她不在了………”
纨纨一定会哭着叫“姐姐你在哪里呀,纨纨好怕……”
“纨纨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冰雕群是我的世界,琯朗是我梦想的将来!
可我想要的人生,一定要先有纨纨。
琯朗箍得我的手臂生疼,他的衣衫好柔软,能清晰的感觉到他颤栗着的心潮起伏,泪珠落在他胸前的衣衫上,浸入白衣了无痕迹。
他会离开北冥,从此我们之间,唯有北冥上表致谢,天庭嘉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好!……你陪纨纨,我陪你!”
他的语调轻快平静,清淡无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