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半天没说话,看起来就快吐血了:“你也听到了,每天都会有人来送饭,今天送饭的人晚了,这就说明,他就快到了,而他身上有钥匙。”
不哭恍然大悟:“我们把他打晕抢钥匙吗?”
小玉叹了口气:“不哭,没想到你居然会有这么暴力的想法。”
“啊……”不哭脸上一红,“我、我只是随口一说,作不得数……”不哭正为自己这样下作的想法而深深自责,突见小玉箭一样地蹿了出去!
不哭发誓,他与小玉相伴近千年,除了饿极发现食物时,还从未见过小玉这样迅捷灵巧地接近一个人。那是一个拎着食盒的下人,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捂着肚子,面上隐见痛苦之色,一望便知他今日为何晚了。
小玉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便蹿到那人跟前,那人吓了一跳,可他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小玉猛然弹起,一头撞到那人额上,那人晃了两晃,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看着在那人身上不断翻找的小玉,不哭已经傻了。
“还愣着干吗?”小玉朝不哭一晃手里的钥匙,“快把他藏起来!”
不哭听惯了小玉的话,这会更没有主意,连忙和小玉一起将那人抬到隐蔽处,而后又不无担心地道:“要是一会儿他醒了……”
“瞎操心。”小玉拿钥匙开门,“等他醒了我们早把后院转个遍了。”说话间门锁打开,小玉示意不哭拎起食盒,两人把院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前一后地溜了进去。
后院出乎意料的小,方方正正一个院子,空荡荡的,一眼就能看个遍,小玉呆怔之时不哭轻碰他一下,小玉顺着不哭指着的方向望去,便见一扇小小的木门开在对面墙壁的尽头,很不起眼。
不哭与小玉走过去,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门才打开,一股浓重的香火味便冲了出来,不哭被呛了个喷嚏,小玉更是立时退了三步,紧紧捂住口鼻:“什么味儿?这么骚!”
“骚?”不哭适应了一阵又仔细闻了闻,明明只是浓重的香火气,哪里来的骚味儿?
小玉却是越发不行了,他扶着墙干呕几下连连摆爪:“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妖道做的法事,这味道我闻不得。”
不哭连忙扶住他:“那我们走?”
“走?”小玉踩他一脚,“我走!你进去!不能枉费咱们这么辛苦地溜进来!起码看看里面是什么。”
不哭一阵迟疑,小玉推推他:“快去,我就在来时的假山后面等你,要是有人发现你,你就说是来送饭的。”
小玉来去如风,一眨眼就不见了,不哭原地转了两圈,有心跟着小玉出去,但为了柳公子,硬着头皮也该进去看看,再说,不能让那送饭的下人白白挨了打。
不哭推门而入,那浓到极致的香火味再次涌入鼻中,虽然呛鼻,但他仍是没闻出小玉说的骚味,只是环顾四周之时被周围铺天盖地的黄符惊到了,那些黄符贴了满墙,甚至院内的石桌石椅、树木枝丫都被黄符覆盖,黄符上的朱砂符画红如鲜血,弯弯曲曲的画路仿佛能摄人心神,不哭看了几眼便觉得胸口发闷,连忙转开眼去不敢再看。
这里果然有古怪。
这院子很大,院子里靠墙的四周设有房屋树木,可院子中心却很空旷,远远望去似乎只有几口低矮的石井,井口被黄符封着,除此之外还有一炷香。
那香就燃在几口石井的正前方,只有一炷,极细极长,香下积满香灰,香灰多到几乎将细香掩埋——可不哭盯着那香看了许久,香是燃着的,也会滚落香灰,但那香却是丝毫不短,满院的香火气便是由这细香而来。
看着那几口诡异的石井,想必那“几代的妖”便镇在这里。
跟着黑铁皮多年,不哭并不怕妖,此情此景,他倒更怕被人发现,他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并不见人,便想去看那些石井,可才走一步,就听到一些响动。
那似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痛苦而隐忍,就从墙边的屋子里传出。
不哭掉转方向,轻轻走到那屋旁,依着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一路追寻,到了一扇门前慢慢停下。
不哭放下手里的食盒,将耳朵贴近房门细听,确定屋里当真有个姑娘在哭,可除了哭声外,似乎又有些别的……不哭好歹记得自己是偷溜进来的,差点客气地敲了敲门,他找了扇窗,从窗缝向里看。
这一看!不哭顿时面红心跳,脸上烫得发烧,连头发丝都是热的!
房间里,几条白花花的身躯扭缠在一起,被两人夹在中间的姑娘被顶动得不断耸起,那如泣如诉的哭声正是由这姑娘的红唇之中发出。
不哭面红耳赤地疾退两步,百般无措,不想他在门外的动静引起了房里人的注意,女子的声音骤然停断,耳听着有脚步声走出来,不哭连忙闪至一旁躲了起来。
不哭刚刚隐好身形,房门便由内打开,一个仅披了一件单衣的中年男人朝门外瞧了瞧,神情谨慎又疑惑。随后那人见到门外的食盒,神情放松下来,朝屋里嚷道:“来送饭的,约莫不想坏了咱老哥的好事,放下食盒走了。”
不哭闻言才记起自己原本是有身份的,这么急着躲什么!如果是小玉在这里,必然应对得很好,可反观自己……
不哭自责之时,那人已拎了食盒进屋,大声说道:“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弄死这小妖精。”
“如玉不是妖!”那女子极为慌张的声音传来,“如玉不是妖!二位道爷使唤奴婢这些日子,该清楚奴婢是人!奴婢受了妖物连累才被关在此处,恳求二位道爷与柳家女君说个清楚,还奴婢清白!奴婢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二位道爷!”
两个道士立时大笑起来,笑声中的淫邪之意直冲不哭耳中,耳听那吟哦之声又起,不哭羞臊得不行,连忙离开,再次回到井边去一探究竟。
待离远了些,不哭才反应过来,那女子自称“如玉”……如玉!杜婉仪的贴身丫鬟!柳夫人处置了杜婉仪这只兔精……抑或是锦鲤精,这还不算,竟把她的贴身丫鬟弄在这里受罪。
想必杜婉仪和另外两代妖物就压在那几口石井里。可那几口石井的井口都被黄符封着,若是揭开黄符,或许会破去阵法,若是因此放出妖物,可就麻烦了。不哭这么想着,围着那几口石井看了又看,突然他发现有一口石井上的黄符或许年头久了,已经起翘开边,露出一些缝隙来,他连忙凑到那缝隙朝井里看,可惜那缝隙太小,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什么。
不哭有点失望,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他在想,如果是小玉在这,会怎么办?想啊想啊,他慢慢趴到井边去,歪着头,看着那一点点起翘的黄符,噘起嘴,朝那黄符吹气。
那本就粘得不牢靠的黄符被他一吹,呼扇呼扇地摆动起来,没一会儿,那缝隙便大了许多,不哭大喜,连忙又凑过去看。
这一看!不哭“啊”地低呼出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被黄符封住的井里,阴暗的光影之下,痛苦蜷缩着的竟然是一大一小两个人!虽然只看了一眼,不哭也看到她们浑身赤裸地被泡在水中,不断地扭动挣扎!她们的眼睛漆黑如墨,看不到一点白色眼仁,嘴巴大大地张着,似乎在呼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这到底是人……还是妖?
不哭跟着黑铁皮行走多年,每天夜里与无数大妖共行夜路,自认是不怕妖的,可刚刚那一眼却让他胆战心寒!他似乎听到了她们哀号的声音,可又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哭坐在那里缓了好一会儿,正想再回去看看时,一个毛球猛然扎进他的怀里。
不哭吓了一跳,好在他时刻记得自己是来做“贼”的,没有叫出声来,定神一瞧,竟是小玉。小玉一脸迷糊地朝四周张望,嘴里不断地念:“快点带我去看妖,我晕得厉害,坚持不了多久,快带我去……”
不哭见他这样也来不及询问什么,带他来到井边,让他从那缝隙往里看。
小玉趴在那看了半天,起来朝不哭连连摆手:“快带我出去,我晕得想吐。”
不哭向来听小玉的话,也不再去看那石井,抱起小玉顺着原路快步跑了出去。
直到穿出那扇小门,跑到后院之外,一口气钻到了假山后头,小玉才长长地吐了口气,拍拍不哭,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不哭有点紧张:“你怎么进去了?你不是说……”
“我担心你啊!”小玉没好声气,一边大口地喘气一边道,“那院子邪门得很,也不知烧的什么香,就快熏死我了。”
不哭大为感动,看着小玉良久说不出话来,小玉却是没放在心上,他担心倒也是担心的,不过更多的还是想把事情弄清楚,又怕不哭出来说不好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不亲眼瞧上一瞧,心里总是不稳当。
不过他进去看了一眼,再出来也是有点后悔:“原来柳家真有妖,不过那两条蛇妖看起来妖力尚浅,否则只凭一些黄符是困不住它们的。原本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的妖,结果只是两条蛇。”
“蛇妖?”不哭错愕了一下,“你也看得出她们是蛇妖?”
小玉莫名其妙地说:“两条蛇盘在井里,我瞎了才看不出来。”
“蛇?”不哭登时急了,“明明是人!怎么会是蛇?”
“人?”小玉抓抓脑袋,“什么人?你说井里还有人?我怎么没瞧见?”
不哭哑然半晌,抓着小玉让他说说到底见到了什么。
小玉被他火急的态度惊到,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真的看漏了什么,想了又想,才缓缓地摇头道:“我确定井里只有两条蛇,一条大的水桶那么粗,一条小的碗口那么粗,井里有水,看样子也该是符水,那两条蛇在水里扑腾得厉害,想来是遭了不少罪。”
不哭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别发呆了。”小玉拍了拍额头,驱走因那香带来的眩晕感,“赶快回去,待会儿被老爹发现就糟了。”
不哭还没缓过神来——他想不明白!明明就是人!怎么小玉看的时候就变成了蛇?难不成这蛇精关在井中,还会时不时地化成人形?
不哭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小玉拉着走,他们来的时候不认路,现在倒坦然了,逮到人就问,很快就回了他们暂住的小院。
黑铁皮还睡着,小玉打了个哈欠也去睡了,不哭心里有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浮现的尽是那两双黑漆漆的眼睛,他又想,那里有几口石井,他们只看了一口,另外几口井里是不是也关着东西?是人,还是什么?
还有那位如玉姑娘,她说自己不是妖,受了牵连才被关在后院,与那两个道人混天胡地。她到底是蒙冤受辱的可怜人,还是道行尚浅的小妖?倘若她真的不是妖,那境地,岂不堪比人间地狱……想到这,又觉得自己就这么逃也似的走了实在不该,当时只觉得羞臊与不齿,却从未想过她的处境。
不哭越想越多,渐渐地也开始迷糊起来,再一睁眼,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玉正在门外拍门。
不哭睡眼蒙眬地去开门:“小玉,你不累……”不哭陡然睁大了眼睛,黑铁皮站在门口,脸色比往常还要黑。
“师父……”
“老爹都知道了……”小玉挠着耳朵,像个出卖战友的叛徒。
不哭也顾不得许多了,人命关天,这事儿也只能由师父解决了。
“还愣着干什么?再把书抄两百遍!三天之后交给我!”
眼看黑铁皮转身要走,不哭急得伸手,捉住了黑铁皮的袖子:“师父,昨天我和小玉……”
“昨天的事我已知道了,不需要再听一遍废话。”
黑铁皮的目光瞄下去,不哭连忙撒了手:“师、师父……我……我看到的跟小玉看到的不一样!”想到那两双始终盯着他让他难以释怀的眼睛,不哭鼓足了勇气,将自己看到的说了一遍。
小玉惊讶地跳过来:“你看到的是人?那时候你怎么不说?”
不哭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那时倒是想说,但是因为太错愕,再加上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所以无从开口——毕竟他和小玉在一起的时候,错的总是他。
黑铁皮的眉头皱了起来,“人?”他缓缓地质疑一声,又看向小玉,“你说那香有问题?”
小玉连忙点头:“骚得厉害,熏得我头昏脑涨。”
黑铁皮看向不哭。
“我觉得……不骚,就是很浓的香火味。”
黑铁皮不再言语,倒负双手在院中走了几步,不哭小心地道:“我们只看了一口井,那井还有……还有三口,说不定……说不定……”
他想说,说不定其他井里装着可以收进弥天槛的妖,除此之外,他想不到黑铁皮有什么插手这件事的理由,可心里是这么想着,话到了嘴边却磕磕绊绊的,显然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概率小之又小。
黑铁皮没有再应声,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在蒲团上坐下,闭上眼睛。
年轻的时候,遇到这些事,总想去管上一管。以为自己有无尽的力量,为爱的人做点什么,为身边的人做点什么,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好,连自己都做不成曾经的样子。
黑铁皮一直坐到天黑,直到月亮初升,起身,推开不哭的房门。不哭正伏在案边,揉着眼睛,天书放在一边。他已经不需抄了,可以整本默下来。
“走,再把你们白天走过的路走一遍。”
不哭的手一抖,笔落在地上。再看黑铁皮身后,小玉已经换了一身黑衣。虽然不哭不知道黑铁皮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但只要能弄清楚这一切,能解救柳如之,也许还能解救一些无辜的人,那么为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三人趁着夜色又回了那小院,小院外自有下人看守,看来是今天被打的送饭小哥向上禀报了,这才加强了戒备。
不过这对黑铁皮来说形同虚设,三人等到天色又重了一些,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出,小玉的记性不差,按照白天回来时的路,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那神秘的院落。
小院的院门依然紧锁,与白天不同的是,院外同样加重了守护,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想要不惊动护院进去,似乎不太可能。
小玉犯了愁:“要不把他们都打晕?”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他们人多势众,一旦闹起来别说被发现,恐怕马上就会被赶出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