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中午,所有人才陆续醒来,海面上漂泊的皮筏也终于有了方向,大家看着高高的灰色天空,一片恍然,昨日的一阵阵鲸鸣声依然不绝于耳,可他们如今谁都知道自己早已远离大地。
水位听郑义说早上的时候就停止上涨,而现在不过中午十一点左右,算算来回时间,“大致还有三四个小时便能到吧。”刘阿嗔说道,“不过咱们还是先上岸,等到了那边大的宇宙飞船就会有人来接我们了。”
其实刘阿嗔这么说完全是因为这地方太小,希冀于到岸上能和戴舒单独坐一坐。虽然海面看似辽阔,但事实上在刘阿嗔下水推舟的帮助下,不到一个多小时便到达岸边。
正如他们所想的那样,这里的岸更像是水族馆训练海豚海豹那样的平台,一道宽大深红线正好标记在他们脚下。
“呼,到岸了!”虽然岸边依然令人极为不舒适,但戴先生还是笑着安慰道:“等到那边就好了。”
“自然。”苏太太也整了整愁容,虽然已经上岸,可能因为路途过于坎坷波折,她自己属实高兴不起来。
“嗯……”戴舒想要说什么,可最终低了低头,不了了之,其实她算得上是在场的各位最开心的一位,不过在这浓痛悲伤的时刻,她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
“大家稍微修整一下,正如戴先生所说,到那边就好了。”刘阿嗔同样安慰大家道。只是别看他现在一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样子,其实心里也非常没底气。虽然当时上面曾经就说可能会有意外,因为以前谁也没有做过这件事情,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难,别看现在全员一个没差地都安全上岸,可这一整天,每分每秒都是眨眼间能决定生死的时刻。若他当初不是为了稳妥找了群有七条鲸鱼的鱼群,他们能否顺利乘上便车都是两说,还有后面郑义那险象环生的一跃,别看当时其他人看着他及其轻松,但刘阿嗔明白那个时刻必定是千钧一发,也幸亏是郑义,若是换了戴山远夫妇的任何一个人,说不定因为心切而乱了阵脚。更别提后面戴舒被头鲸卷到水下,让刘阿嗔救下,然后又去追小贝儿,他到现在都不敢想象当时若没戴舒中途的那口氧还有食物与水他是否真地能追上那即使速度不快但仍让他费尽全力的头鲸。
所幸,这一切都快要结束。刘阿嗔望着四周,同天空一样全都是泛着灰色金属的光泽,想必飞船应当是一个椭圆形的顶直接罩下最终与地面相接,他揉了揉男孩的脑袋,把背包放到男孩的脑袋下,紧绷的心情也终于稍微轻松,他笑着问男孩道:“你小子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啊?”小贝儿露出稚嫩的牙齿看着刘阿嗔发笑。
刘阿嗔让这目光盯地发慌,原本还想逗一逗这熊孩子,被这么一看,心情全无,于是沉着脸说:“这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是不是说我以后可有福气了?”小贝儿却来了兴致,支起脑袋,轻声带着些狡黠小心问道,不长的黄色头发摞在额头,正对刘阿嗔。
刘阿嗔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原本依着他的性子,要不说什么你小子想得美,或是拍拍他的脑袋说,那是,你小子让我刘阿嗔罩着连阎王爷都收不走,你若没福气谁还有?可刘阿嗔颤了颤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就知道自己有福气,奶奶以前就给我说过。”小贝儿见刘阿嗔不说话,以为他累了不想说话,毕竟小贝儿深受这位爷喜怒无常性子的毒害,似乎又想起来什么,缩了缩脑袋,补充道:“也是,我被你刘阿嗔罩着当然有福气。”
这句话着实逗乐了刘阿嗔,他甩了男孩一个白眼,心道,还用你小子说?
不远处戴先生正和苏太太一脸风趣说着什么,戴舒自然打算来刘阿嗔这边,心想着非要自己去找他,他就不知道心疼别人来找自己。话虽如此,可这确实冤枉了刘阿嗔,刘阿嗔以前虽然也是个远近闻名的风流人物,但显然虚有其名,事实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别人恋爱,一时间手足无措自然可以理解,不过这些戴舒自然不明白。
她收回心思刚要起身,却发现郑义叔叔已经走到了刘阿嗔身边,把他叫到一旁不知说着什么,一旁的小贝儿趴在地上双臂交叠垫这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突然有些羡慕起小贝儿,心想要是我在那里就好了,可转念间又醒悟,凭什么她能在那趴着我就不能?那里的两个男人,一个是自己的人,一个是自己的长辈,她凭什么不能坐到那里?所以她嘟着嘴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静悄悄地便坐到小贝儿了一旁。
“刘阿嗔?”郑义走到刘阿嗔身后,叫道:“你来一下。”
“好嘞!”刘阿嗔揉了揉小贝儿的几摞头发,心道,来了!其实他从前天见这男子第一面开始就在等这一刻了,他曾以为在那夜风雨交加的船上,夜黑风高、夜深人静正是杀人的好时刻,可郑义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明亮的眸子,像把待出鞘的宝剑盯着他,但刘阿嗔没想到这把宝剑最终沉到了目光深处,郑义站起身子,只平静地问道,要不我来接你?刘阿嗔当时属实疲惫自然欣然同意,同样他更加肯定了这位的来历。而现在,大局已定,郑义显然不会因为与他刘阿嗔共患难便不计前嫌。
“刘阿嗔,天堂岛东组织分布最高掌权人,没有错吧?”郑义站在刘阿嗔面前,声音平静到可怕,又把徐徐道来:“2090年11月7日参加了十月游行,在经过当局疯狂的镇压后竟然毫发无损;2091年4月5日,单人在众目睽睽下杀掉左手道道主从容退去;2091年10月25日,又是单人在黑手党的地盘杀掉黑手党党主从容退去……”
郑义瞧着刘阿嗔双手抱胸,一副玩味地笑容看着他,他并没有被这轻视而激怒,反而继续说道:“2092年5月5日,率5人杀了青龙帮的帮主,随后在28日宣布加入天堂岛组织,从此天堂岛东部几百公里都是你刘阿嗔的地盘了。”郑义背着双手,看向远处一眼便可见到尽头的海,问道:“只是我不明白,难道这群黑帮都是吃干饭的吗?”
“呵呵,这不世道乱了吗?谁还想着会有人杀他们。”刘阿嗔如实回答道。
“也是……”郑义自嘲一笑,继续问道:“既然你杀黑帮,为什自己又要建立帮派?”
刘阿嗔耸了耸肩,郑义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心道这样脑残的问题自己竟然都能问得出,不过刘阿嗔还是无奈讲道:“他们都不行,只好我来喽!”
他们都不行,只好我来喽!这是一句什么样的话?这是多么狂妄的一句话!郑义若不知道刘阿嗔的事迹自然认为自己面前的这为年轻人疯了,可他知道刘阿嗔此时清醒无比,甚至,语气都如此般轻松。
“说起来着实令人佩服,可我们也不行吗?”郑义突然激动地大声质问道:“2093年你连续杀掉三名高级官员,恰逢三月烟火的日子,竟然真让你混迹过去。2094、2095年天堂岛东部组织统共组织十几起暗杀,且无一失败,就算他们有错,可我们特警又有什么错?整个小队二十多人,如今就剩下我一人而已!剩下的命,我不知道要算到你刘阿嗔头上还是那个已经在监狱里苟立命的头上?”
刘阿嗔歪了歪脑袋,说道:“很明显你算到了我头上,或者说是算到我们头上……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这次来的人是我?而不是别人。”
谁知郑义突然笑道:“我知道你肯定能上来,所以我自然要追着你上来。”
刘阿嗔又问道:“你们特警的命自然要算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头上,我们不也四人了吗?连他妈才华横溢的‘狗腿儿’都让你们关了,幸亏现在没了死刑,最后几天他家里人还能去监狱和他一起过。我们找过你们事儿吗?难道子弹打到我们脸上就然跟我们受着?你们的命是命,我们亡命的人的命就是狗命?”
刘阿嗔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几乎吼了出来。戴山远夫妇远远地便听到声响,正在犹豫要不要过来,毕竟别人的事情不好插嘴,即使一个是童年的好兄弟,一个未来可能成为自己的女婿,但“分付梅花自主张”基本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尤其这七年过后他们愈加明了这句话的真谛,而且戴舒不是在那边吗?想必不会出现大问题。而戴舒之前就一直听地云里雾里,心想刘阿嗔原来这么厉害,直到现在刘阿嗔大声吼叫她才猛然醒悟,他们二人显然不是为了惺惺相惜、缅怀一起经历过的曾经,她侧眼瞅了眼小贝儿,只见她竟然翘着小腿,津津有味地看戏一般看着两个大人吵架。
“你怎么不去劝一劝刘阿嗔?”小贝儿和刘阿嗔一起同行,戴舒自然认为两人有着莫逆的关系,小贝儿的话自然要比她的顶用,可谁知小贝儿撇了撇嘴,“你以为谁都像妳一样幸运吗?”
戴舒一时无语,心道也是,于是朗声说道:“刘阿嗔,我脚疼!”
刘阿嗔从郑义叫他后便全身心地盯着郑义,而郑义自然也是精神紧绷,两人竟然都没发现戴舒早就坐到了一旁。
刘阿嗔回头若有若无地瞄了男孩一眼,只见后者无奈地缩了缩脑袋,而刘阿嗔则一脸笑意,说道:“阿舒,我就和郑叔叔说些往事,有些激动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哦,那就好。”戴舒自然不是真的脚疼了,随后看到郑义也冲她微微一笑,她心便放下来,又想到刚才刘阿嗔叫她“阿舒”,而不是“戴舒”,显然没把她当做外人,心里顿时又一阵涟漪。
“非要现在?”刘阿嗔带着郑义稍微远离了戴舒的位置,整了整心情试着问道。
“非要现在!”郑义握着手掌,目光坚毅,嗓子像是金属在摩擦,说道:“我知道这样做对不起在场的所有人,但我不能不这样做,要不我对不起曾经的弟兄,更对不起被我抛弃在家里的妻子儿子!”
“哦,那你可真是太惨了……”刘阿嗔突然轻松地笑了,一扫之前的阴霾,问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不是一直说要绳之以法的吗?为啥现在你却像我这种烂人一样死咬着我不放?”
郑义盯着他没有说话。
刘阿嗔看着郑义,突然说道:“那我明白了。”
“停停停……”刘阿嗔冷不丁地嘻嘻笑道:“咱们就不能好好谈吗?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你,可我那么多弟兄成片成片的死,这不也没找你们的麻烦吗?”
刘阿嗔那“你们”两字特地加重,意思是我刘阿嗔想要报复,你还能站在我面前吗?郑义沉默了,片刻后,他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刘阿嗔是个大人物,我郑义就是个小鱼小虾,平时你可能都不会看我一眼,对于你来讲,这些事都是小事,可对我来讲,我上来就是要杀你的啊!”
这次轮到了刘阿嗔沉默,其实他一肚子委屈却不知要找谁去说,正如之前所讲,你们惜命难道我们就不惜了吗?只不过他明白,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可他也非常理解郑义,毕竟像他刘阿嗔这样的狠人,世界上还是少。
“那就来吧。”很少见地刘阿嗔没有趁其不备先发制人,其实郑义精神一直紧绷,就是在预防刘阿嗔对他冷不丁来那么一下,毕竟连小贝儿都知道刘阿嗔的名声不是靠吹出来的。
“来了!”郑义起先动手,向前一拳便朝刘阿嗔面门袭来,刘阿嗔心道果然还是名门正派出来的汉子。
“啪——”地一声,郑义感受着自己皮肤上的质感,没想到一拳竟然真的打到了刘阿嗔的脸上,他竟然没有躲,连最基本的格斗术都没有用?难道他真的倦了争斗,自己想错了?郑义心想,可这也没办法啊,子弹都已出膛,哪还会理会打倒的是鹿还是狼?以此同时,他与右拳一同出去的左手已经从后腰拔出匕首,他的右拳变抓,一把抓住刘阿嗔的肩膀,身体顺势往前连带着左手的匕首就要插入刘阿嗔的腹部,他的作战意图很明显,就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掉刘阿嗔,最终无论刘阿嗔如何想,都随着这一匕首结束吧!郑义心中如此想着,身体突然僵在当场,他的匕首还未刺入他便已经感觉到有坚硬的东西顶在他的腹部,他知道,那是匕首的后柄。原来刘阿嗔生生拼着挨了一拳直接从腹部掏出上岸后不知什么时候便别在腰间的匕首,他的匕首在腹部,再加上他没有出拳,也没有躲避,速度自然比郑义快。
郑义面色复杂,手中的匕首颤抖着,嘶哑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刘阿嗔感受着自己的半边脸已经不再麻木而是火辣辣的疼,想必鼻血已经流到了下巴,现在你问我问什么,谁让你是戴舒的叔叔,毕竟他刘阿嗔找到个女朋友不容易,自然要好生伺候,当牛做马严重了,可小姑娘的情绪他做事的时候总还是必须要照顾一下。不过他显然不能就大大咧咧地对郑义说,你沾了你家姑娘的光,谁让我是她男朋友呢?或是说,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刘阿嗔是个大人物,当然瞧不上你的命了。
当刘阿嗔终于骚包地连怎么安慰郑义的话都想好的时候,正要开口,却听到“噗嗤——”地一声,随后便是“噗通——”地一声,他低头便看到从郑义腹部伸出来的半截雪白的刀刃。这把刀是如此熟悉,连那血液在上面流淌的纹路都那么熟悉。
郑义笑了,嘴里大口大口地吐血,左手颤抖着,可最终还是没能把匕首插入面前这个与自己仇深似海的男人体内,他的心情不禁黯然,心道队长说我成不了事,果然没错。随后他的视野渐渐模糊,最终连疼痛也消退,只感觉有只手顺了顺他的脑袋,说来可笑,就算他已经是快四十的人了,那男人的手掌依然令他格外亲切,像是孩童时母亲的手般温柔,随后他便听到耳边传来声呢喃,告诉他“走好!”
“受教!”他用尽所有的气力,说完后身体便轰然倒下。
刘阿嗔看着地上鲜血慢慢在地面晕开,恰似当年他杀死左手道主后在街头为阿嗔买的玫瑰。
“刘阿嗔!”男孩欣喜地站起来,刚才连着两声,第一声“噗嗤”是刀插入郑义身体的生意,而第二声则是男孩跌倒的声音。他兴奋地跑到刘阿嗔身前正要说什么,“啪——”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此起彼伏的鲸鸣下格外。刘阿嗔看着一巴掌被他扇趴下的男孩,只见男孩捂着迅速肿起来的脸,目光无助地盯着他,泪水终还是堪堪被男孩止在了眼眶边缘,似乎不明白自己即使没有嘉奖,可为什么要这么重地打他?
刘阿嗔这次是真的下了重手,即使当时男孩抱着他的腿被他狂踹的时候都没有真正用力,而现在他显然动了真怒。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夫,生气后就能找手下出气,可这又如何?
“为什么?”终于,男孩不甘地颤抖问道。
“郑义是个好人。”刘阿嗔回道。
“刘阿嗔!我原本以为你和我一样都是个坏人!”男孩磕磕绊绊却最终坚定地把话说完,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