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岛事实上并不算小,无论南北还是东西都不是坐上一号干线打个盹便能够穿越地了的,若非要去比,自然没有那些早就便声名远扬的岛,诸如马达加斯加、爱尔兰等岛屿的面积大,甚至连斯里兰卡那么大的面积都没有,即使如此,却也比世界上大多数无人照应的荒岛面积大得多。
“阿嗔呀,你说咱天堂岛真的没有北海道大嘛?”刘阿嗔盯着用图钉贴到墙上的世界地图好久后,问道。
“若真要以面积讲,人家的岛要比咱们这大好多,不过那里一年到头都是雪,没咱们这好。”被叫做阿嗔的女人手臂撑着脑袋,望向窗外雨后的长街,随口应和着屋内的青年,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人也没咱这多。”
“噢,我知道了。那咱这应该和台湾岛一般大吧!”青年竖起手指,看向了坐落在太平洋东岸的台湾岛。
“台湾岛?嗯……差不多一般大。”阿嗔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的儿子,才恍然发现如今的他身姿早已挺拔,却还是那样瘦弱,虽然现在站在屋子里和以前一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阿嗔还是凭着自己女人的嗅觉敏锐地抓住了飘散在儿子周围叫做“成熟”的气息,不禁感叹道,“小嗔如今真的长大了。”
“嘻嘻,阿嗔,跟我一起走吧。”青年突然转过头来,嘻嘻一笑,开玩笑的样子像个孩子一般,脑袋前长长的头发随着他的身形一下子窜到了阿嗔面前。
若是旁人说不定还以为这是末日前两个即将殉情的情侣之间的谈话,可坐在窗前的女人和那像个孩子般蹲在那女人面前的青年明白,他们不是情侣,更不是什么想要去做像每天都上头条的自杀艺术家那样的事情,用阿嗔的话来讲就是,这么长的时间都熬过来了,为什么他们如此不惜命呢?
刘阿嗔当然对那些艺术家也及其鄙夷,但他倒是认同那群人说过的话,像什么艺术的末日,人类的绝途等等。刘阿嗔还知道阿嗔说的“这么长时间”不是这“七年”来的时间,而是自从和他刘阿嗔相依为命后的如此漫长的时间。
阿嗔把自己的发梢拢到身后,问道:“人家让我去了嘛?”
刘阿嗔仰头看着女人,突然发现即使自己从来都叫这个女人的名字,最终还是把她给叫老了,不然,发丝里那几根白发从哪来的,那眼角的皱纹又从哪来的?
“妈,要不咱去试试吧,我就不信还真能不让妳上去。”刘阿嗔突然红了双眼。
“你傻啊,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了。”阿嗔看着自己的儿子,她感觉那声“妈”把她浑身的爱都叫了出来,即是她对儿子的爱,也是儿子对她的爱。她伸手替自己的儿子把挂在面颊上的眼泪擦去,安慰道:“走就走吧,你不一直想去出去看看吗?”
“是啊,可我想和你一起活着啊。”
阿嗔瞧着儿子,心头突然一股浓稠的酸意上涌,滚烫又炽热,她不得不深吸口气,把她的眼泪生生咽下,这么多年来,她早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自己的崽面前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第一次的时候,刘阿嗔把她独自扔在家里,然后不管不顾地就跟着人潮上街游行。那整整持续了一周的抗议激烈愤恨却又夹杂着淡淡地无奈终还是在天空中盘旋的机器前败下了阵,悻悻而散。可刘阿嗔不知道,每一声轰轰烈烈的呐喊声都隔着街道砸在了她阿嗔的心坎里,一阵阵或是急促或是散漫的脚步都引得她伸头去看。即使这样,刘阿嗔一周后踩着满身的疲倦躺倒沙发上时,阿嗔甚至都没给儿子表达歉意的机会,便把早早备好的鸡汤端到了他面前。给他端饭的时候,阿嗔笑着,可心里却在压着一股股向上猛蹿的火气,就像现在,阿嗔心里想哭,可因为他是妈妈,所以就要安慰自己的傻儿子,然后说谎把他骗到能活命的地方去。
“我也想和你一起活着啊,小嗔,你知道为什么你叫‘刘阿嗔’吗?”阿嗔捏了捏刘阿嗔并不算胖的脸蛋,继续说道:“没想着让你成龙成凤,而是把你当成了我自己,所以把我的名字给你,你活成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若现在你是爸爸,我是女儿的话,我也毫不犹豫的离开这里,因为你活着就是我活着呀!毕竟你还年轻,还没去过马达加斯加、爱尔兰,甚至连中国的台湾也没去见见。”
“我知道……”刘阿嗔把脑袋埋在母亲的腿上,呜呜地哭着,眼泪瞬间殷湿了阿嗔那条淡紫色的衣裙。
阿嗔用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又不时揉一揉,轻声说道:“想哭先就哭吧,哭完就赶紧走,我自己还有还多事情没做。”
刘阿嗔哭了很久,久到他也不知道多久,然后就被母亲晃醒。
“要再不走的话,就误了时间。”阿嗔说道。
刘阿嗔看了看表,下午三点,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一个小时,心里不禁懊悔竟然把同母亲最后一起的时间浪费到睡觉上。阿嗔叫醒儿子的时间很合适,既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同自己吃个饭,又避免最后儿子因为和自己相处时间过长而突然哪根筋不对硬要留下来的尴尬情况。至于行李,不过是压缩饼干,矿泉水之类应急的食物还有身份证,这些阿嗔早早地便为儿子备好了。
吃完饭后,刘阿嗔来不及再蹲在母亲的膝下痛哭一次,一步三回头地便挥泪离了家。临走时不忘把上午买回来的杯子为母亲倒上热水,嘱咐道:“妈,记着喝水啊。”
“知道知道。”阿嗔为儿子整理了下领子,像送游子的慈母那般,把一路上需要叮嘱的事情一一道来,可最后还是没了时间,不禁后悔自己没有早一些叫醒儿子,可就算早些叫又能如何,自己要儿子陪着自己在地球上等死吗?她不能!
“别回来了啊!”阿嗔在门前,突然摆手看似平静地说道。
刘阿嗔像个仓皇的逃兵一般,低着头,一深一浅地抬着脚,穿过阿嗔为了生计撒子种下的菜园,走到大门前,甚至连回头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突然,他听到了阿嗔的喊话,他咧嘴大大地笑着,回头摆手,大声喊道,“阿嗔,我真羡慕刘保一那个傻逼,你俩以后终于能好好聚聚了。”
说完后,他再也不敢理会阿嗔的反应,头也不回地便朝着一号线狂奔,感受着脚下的夹着水花的凉风,他才明白他刘阿嗔原来是个懦夫,甚至比不上那些跳楼去死的神经病。
走出街道,即使现在下午时刻,两旁无处不在的霓虹灯电子广告牌便早早地把末日倒计时摆了出来,或者它们从七年前便就从没有熄灭过也说不定,他隐约还记得那场游行时,这里的霓虹灯便打着还有七年,只不过,现在只剩下六天不到八个小时而已。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一艘巨大的飞船从太空缓缓朝着天堂岛飞来,他知道那艘飞船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只不过因为距离遥远而略显迟缓,除此之外空中还不时有各国飞机甩着长长的尾翼朝填空飞去。这些年来,人们对与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早已习以为常,即使夜里醒来突然看见一群披着银色外衣的外星生物出现在自家后院都不足为奇,兴许碰上没有起床气的人家,还会招呼进来一起喝杯茶水,用地道的方言同他们说一说他们没有降临前的日子,是多么庸碌而又美好。
可这一切不都被那荒诞的理由碾碎了吗?刘阿嗔收回目光,加快了步伐,因为他知道自己若要离开地球,必然要赶上那艘缓缓降落的飞船。
虽然刘阿嗔要去一号线方向,不过他确实不需要搭乘现在免费的“便车”,而是穿过桥洞,一路继续向东,大约再走七八分钟,便到了一片果园。
破败无人修缮的果园如今早已门户大开,刘阿嗔记着以前还有个看门老头,后来不知惹了谁,突然便消失了。
他走到窗户前,敲了敲窗户,望向里面,浑浊的玻璃下依然是一张报纸还有发了黑的杯子,上面的水渍有半杯高,一副人离开不久的画面,刘阿嗔看着那杯水从一半慢慢蒸发掉只剩下黑色的水渍,也正是因此断定这老头铁定是被仇杀了。以前来果园摘水果的时候刘阿嗔便不止一次劝那老头顺一顺自己的烂脾气,毕竟这年头什么也说不准,新闻里不常常报道各种血案嘛!虽然当下律法未破,但毕竟人心是没了的,丧心病狂胡乱咬的大有人在。
别看老头平时对他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可他一提到这茬,仿佛戳到了自己的痛处,老头绝对会像指着别人那样红着脸指着他,大骂:“刘阿嗔!亏老头子平时管你们家吃水果,现在就盼着我死是吧?也是,你是不是想着怎么我俩儿子都在那游行死了,偏偏我没死是吧!”
刘阿嗔一想起这茬便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对着那还没喝完的半杯水渍心里自语道:“老头这可怪不到我身上,当时那阵势,我又不敢真上,所以我确实找不到你那俩好儿子的尸骨。您地下有灵,好好保佑我妈和我吧!”
说完后,他闭上双眼,瞅着远处清冷的果园,皱了皱眉,从那老头几年前死去后,这果园便没有人收拾,长长的枝条穿过墙壁,一直耷拉到地上,几乎把整条路都遮蔽。
他循着水泥路一直往前走,这片果园不大,也就是和那老头有点交情,所以想着临走前过来看一眼。并且,穿过果园就是目的地了,正好顺道。
路上零星遇见几个熟人,都是这几年来混在一起无聊度日的朋友,有个人不知发什么神经竟然把车开到了果园里,躺在地上靠着墙,手里提着酒瓶子,喝得浑浑噩噩,吐了满身也不说换件衣服。刘阿嗔踢了他几脚,好心提醒,没想到那青年抬眼瞥了他一眼,然后爬到车上又开了瓶酒,仰头便灌。
倒是条汉子。刘阿嗔怕他不知道别人发现了他的壮举,于是便夸了他一句,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又发现邻居家的女生竟然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子滚在浓密的树荫下缠绵,看起来并不像雨停后才来的,那一副湿漉漉泥泞的样子,指不定昨晚便相约定情了。刘阿嗔不禁好一阵惋惜,邻家的姑娘可是他小时候一直仰慕的对象,不曾临行前让他撞上了如此尴尬的一幕,不过他并不想因为那个姑娘他曾经暗恋过便要去扰了别人的幸福。
“哎!我能怎么办?”刘阿嗔一边说着,脑海中却依然是那姑娘曾经的一点一滴,他们虽然是邻居,可接触属实不多,若非如此,刘阿嗔也不会如数家珍地把那不多的画面拼凑。
踢了脚水花,刘阿嗔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地说道,一切都会好的!
他一扭头,才发现路边竟然早就站着个小孩,低着头不时弯腰从地上捡落到地上的桑葚,甩一甩手上的水,也不嫌脏便往嘴里送。他身后跟着条半个小腿那般高的狗,湿漉漉的长毛贴在身体上,耷拉着常常的耳朵,鼻子在水洼上左右嗅着和那小孩一个模样。只是,这小孩过来过去总是在这一段路上徘徊,刘阿嗔嘿嘿一笑,看来还有比他来得更早的看客,不过他并没有帮别人驱散不速之客的想法,只提了提自己的背包,加快脚步继续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