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从树后闪出,端着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渐渐走近,饶是一脸笑意,却也让人嗅出几分威严。然则在容隐那冷面阎王府上住了半月,裴叙这点儿气场倒也唬不着我。
诚然,他的的确确唬住了我身边这位,瞧着宋氏那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起来。我现下倒想知道,若是今日出现在此的是容隐,我这大伯母可是要直接吓跪了?
她胡乱欠了身,道:“不知小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臣妇失礼了。”
裴叙行至我身旁,看向宋氏,幽幽道:“大夫人这礼,本小侯可受不起。本小侯与南言同辈,依照大夫人方才的说法,您,可是我的长辈了。”
想是害怕得紧了,宋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嘴唇也因紧抿而微微泛白。
往常她在我这儿硬气,无非是觉着我顾着自个儿的名声,又念着凤府的颜面,不会在明面上与她作对。可碰着裴叙也便不一样了,世人皆知的纨绔张扬,小侯爷的尊贵身份,仅凭这两点,就够宋氏喝一壶的了。
“小,小侯爷误会了。臣妇不过是同郡主商议,商议罢了。”
“哦?”裴叙挑了挑眉,看向我道,“那你们可商议出结果了?”
“尚未。我以为二姐姐这婚事委实不妥当,可大伯母却欢喜得紧,不愿听我的。”
裴叙哈哈一笑:“南言啊南言,我说你这郡主可当的够窝囊的,竟是连这点儿话语权都没有。陛下都许你上朝参政了,你却连这点家事都管不了。要我说,到底还是大夫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南言这能力有限。”
此话一出,只听“咚”的一声,宋氏竟是直接跪了下去。
“臣妇不敢妄言,一切仅凭郡主作主。”
“大伯母真真是要折煞南言了。”我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便要扶她起来,“你我商议至此,何须跪拜之礼?”
她倒也没打算久跪,借了我的手便站起身来,顺带给了我一记白眼。
当真是,前不久容隐惹了十公主,我受了白眼,今儿个裴叙惹了宋氏,我又受了白眼,当真是好生委屈啊。
“既已有了定论,那南言本小侯就先带走了。想来这退亲一事,大夫人与凤大人还需好好商议一番。”
我本也无心将此事闹大,如今既有了我欢喜的结果,自然是越早消失越好。我抬步正欲随裴叙一同离开,谁料那李嬷嬷今日这胆儿委实大了些......
“三姑娘尚在闺阁之中,却与小侯爷相交甚密,旁的不知的,倒要以为是我们凤府家教不严......”
裴叙原还是一脸和煦,听至此处,脚步一顿,黑着张脸便转过身来。此刻,位于他的近端,我倒是真真实实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意。
他眉心微蹙,一言不发地盯着李嬷嬷。而后者许是意识到了危机,早已退到了宋氏身后。
宋氏睨了一眼李嬷嬷,到底是出言护了她:“李嬷嬷一时口快说错了话,还请小侯爷念在她跟着臣妇几十年的份儿上,饶她一命!”
“哦?”裴叙怒极反笑,道:“本小侯与大夫人似乎并无交情,何至于为了大夫人,饶恕了这口出狂言的刁奴?”
李嬷嬷身子一软,竟堪堪跪了下去。
而宋氏知晓裴叙乃是翻脸便油盐不进的性子,转而便几步上前,抓了我的手,道:“三姐儿,李嬷嬷平日里虽嘴碎些,但好歹与你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近十年。你劝劝小侯爷,莫跟她一个粗鄙之人计较。”
这时候知晓她是粗鄙之人了?我心下不免有些好笑。虽我确实想就此处置了这李嬷嬷,但这大房待在凤府一日,便牵扯着凤府的名誉。若是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外头恐也是要知晓,这凤府,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风平浪静,届时打凤府主意之人定是有增无减。
然这惩戒,决计是少不了的......
“大伯母所言甚是,只是这奴才嘴碎,对着我这个家里人也就罢了,若是冲撞了外头的贵人......”
“我省得,我今日便掌她十嘴,也好让她长长记性。”说着,宋氏便折返回去,高高扬起右手,作势便要打下去。
我朝流影使了眼色,她立时领会,一个闪身上前,便擒住了宋氏高举的胳膊。
“大伯母莫急。大伯母的手可金贵着,哪能做掌嘴此等粗鄙的活。流影,你便代大夫人管教管教这个刁奴。”
“是!”
宋氏还欲出言阻止,但一瞥见我身旁这位气场全开的仁兄,立时便住了嘴,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流影一掌接着一掌地打在李嬷嬷的脸上。
这流影虽身材娇小,却是一身武艺,甩起巴掌来也自是力道十足,不过三掌的工夫,李嬷嬷的两面脸颊便红肿了起来,这十掌下去,竟是堪堪晕了过去。
见李嬷嬷倒了地,宋氏赶忙遣了人将她抬上,道了句告退便匆匆向她那东院赶去。
既惩治了刁奴,我也无待着的必要,本想就此回承王府继续看我的宝贝戏本子,谁料今日裴叙前来并非偶然,却是带了圣旨来的。
也不知那皇帝老儿今儿个是哪根筋搭错了,竟遣了裴叙来带我逛军机营,美其名曰:熟悉朝中事务。
虽说如今这军机营交由裴叙打理,但容隐一个亲王的身份,若要带我熟悉军机事务也无甚不妥。皇帝今日遣了裴叙来,想是要留他那宝贝弟弟唠嗑一番。
这人啊,年纪大了就是爱拉着年轻人说道些甚么,像容隐这般单身十九年,府上还全是男丁的,皇帝自然要好好说道说道。
也罢,左右这军机营我也确实没去过,便当是开开眼也无妨。幸得今日这日头不算太毒,否则我定是要在心中问候一番皇帝的祖宗十八代。
因了担心我那大伯母还会作出甚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我还是将流影和舒月留在了府内,以便尽早知晓府内消息。
军机营位于汴京以南的郊外,离着凤府倒也不算太远,坐马车也不过一刻钟的时辰。
下了马车,一股子阳刚之气扑面直来。说句实在话,这阳刚之气,实则就是一股子汗味儿。
到底是大老爷们群居的地儿,即便是地域辽阔空旷,这股子味道却也是挥之不去。
我在容隐那儿嗅着清莲的味儿有些惯了,这一时间竟有些适应不过来。
古人诚不欺我,所谓近墨者黑,想来我这刁钻的嗅觉便是近了容隐那位墨者。
好在这军机营的风景委实不错。诚然,我所谓的风景不是甚么自然风光,而是......
古人封建得紧,便是男子也少有在光天化日之下打着赤膊的,因了我自从穿越到这儿以后,竟是连一块腹肌也没见着过。
今日这一番景象,当真是让人大饱眼福,不虚此行啊。
正瞧着痴迷,忽地额上一痛,裴叙那张欠揍的脸竟生生挡住了眼前的这一片无限好风光。
我白了他一眼,抬手便要推开他,“你这人甚么毛病,最近怎的总爱弹我额头。快让开让开,莫挡着我了。”
裴叙倒也是个身强体壮的,我这两掌下去仍是风雨不动安如山地立在我面前,“嘿你这丫头,我倒要问问你这甚么毛病?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生盯着一帮赤身裸体的大老爷们看,不怕长针眼啊?”
“长甚么针眼,我可是光明正大的看,又不是偷看。”
“你倒还有理了?”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了一番,又道:“你不会是......想嫁人了罢?”
我心头一跳,有些好笑地望着他,却见他这戏谑中竟带了几分认真的意味。
“胡说些甚么?我不过是在欣赏美罢了,同嫁人有何关联?莫要想偏了。”
“在我这儿有何可害羞的,我们可是至交好友,若你看上了哪个便同我说,我给你做媒去!”
说着,他的胳膊便习惯性地搭上了我的肩。我本也不是甚么封建人物,对这种兄弟情的勾肩搭背自然也是不排斥的,便也由了他去。
“你是愿做这媒婆,我可......”
“你们聊得倒是愉快。”
我这话未说完,不远处便阴森森传来一句。我扭头看去,竟是容隐那家伙!
见他面色略沉地站在那儿,我这心底竟不由地生出一丝慌乱来。像是......唉,怎么可能,我定是瞧他和颜悦色久了,今儿个又见着他八年前的神情,有些不习惯罢了。
我干笑几声,道:“好,好巧,你也来熟悉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