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窒息感挤压着全身。
秦渊感到自己像被裹在了真空保鲜袋里。眼前一片黑暗,口鼻已经吸不进一丝空气。无处不在的挤压感一刻不停从所有神经末梢海纳百川般汇入大脑。
他无法呼吸,只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这感觉多么熟悉啊!他飘出体外的意识默默想着,冷眼旁观自己的身体在黑暗中挣扎。
“啊……”
他狂吼着,却没有一丝声音从身体里喷涌出来。
他咬紧牙关,使劲全身力气,只想动一动手指。手指却没有任何响应。他能够体会到手指的存在感,却开始怀疑这所谓的存在感是否只是来自于自我意识的欺骗。
多么熟悉的感觉啊!他想着。
身体上的压力感越来越沉重了。他感到自己被压得不断下坠。不,不是身体在下坠,是意识在下坠。是灵魂在消亡,如果真有灵魂的话。
秦渊不住的吼叫着,不停指挥自己的身体扭动、翻滚、撞击……身体都没有丝毫相应。
似有一股力量将他身体密封,那力量坚如铁石。他不住吼叫,撞击,翻滚……铁石居然开始软化,他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奋起最后力气,猛的往前冲撞……
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哪里是“前”,怎样是“冲撞”。
然而这最后一下终于让他他脱离了困境,他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息着。贪婪呼吸着每一口新鲜空气。
旁边一个声音道:“怎么了秦渊,又做噩梦了?”
秦渊看了看他,本能埋怨道:“岩加俊,我刚才那样叫那样撞,你怎么不帮我一下?”
岩加俊道:“有么?你一直没有动啊,突然就跳起来了,吓我一跳。”
秦渊讷讷回了声:“啊,这样啊。”
多么熟悉的对话啊!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破秦渊的脑海。
这是哪里?
秦渊迅速环视一周。多么熟悉的地方啊!蓝白相间的条纹,是被子和床单。稍稍抬起视线,床尾是暗红色的衣柜。木质柜门中心还贴着崭新的名牌——高一(2)班,秦渊。
怎么会这样?自己不是在浴室洗澡吗?母亲还叫自己快些出去吃饭?秦渊脑海混乱一团。
他揉了揉眼睛,重新仔细环视身边。白色的墙壁,粉色的地板,不大的房间,四角摆放着四张床,床上各躺着一个人。其他两人仍旧睡着,岩加俊又重新埋头到了他的学习资料里。房间一头是蓝色的木门,一头是铝合金玻璃门。玻璃门上门挂着空调机,正呼呼对外吹着凉风。
难以置信!秦渊心中一片江河倒卷。
他掀起被子,穿上那双他即将穿三年的白色拖鞋,走到铝合金门前,扭动把手把门推开。熟悉的阳台,洗脸池。另一边是洗手间与浴室橙色的塑料门。
秦渊拧开洗脸池的水龙头,冰凉的水流立刻哗啦啦喷涌而出。他捧一捧水,将脸埋进去。他不确定这样有什么用,他只希望自己能清醒一点,冷静一点。
他擦干净脸,回到房间,问岩加俊:“现在几点了?”
岩加俊抬手看了看表:“一点半,还有半个多小时才上课。”是啊,还有半个多小时。现在是午睡时间。
为什么要午睡啊?他有些愤然的想着。高中时代的午休,每天每天折磨着他。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叫“鬼压床”。后来上了大学才听说这个词。他不认为真的有鬼,天天在网上看其他网友的经历。后来他找到一个圈子,他们把“鬼”字去掉,统称“压床”。认为这样更加“科学”,却也毫无研究成果。
但是还在上高中的时候,他就不再午睡了。这个学校的“贵族”习气总是让他无福消受。
秦渊脑中仍旧空白着。他在自己的床上坐下,不知道做什么好。又问岩加俊:“今天几号了?”
岩加俊头也不抬:“13号。”
秦渊无意识的喃喃重复:“哦。2004年9月13号。”
岩加俊终于抬起投来,诧异看着他:“噩梦把脑袋烧糊了吧。是11月,11月13号。”
秦渊讪讪道:“啊。空调吹的有点冷。”
岩加俊道:“叫你们别开吧,非说空调被子最舒服。”
岩加俊虽然在埋怨他,秦渊心里却禁不住颤动。他无意识重复着:“是啊是啊……”
秦渊穿上袜子,穿上球鞋,岩加俊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穿着睡裤穿着球鞋,是要去上课吗?”
秦渊低头一看,立刻又慌慌张张把鞋带松开。但是鞋带绞成了一团,他扯了半天,找不到头绪。只好双手扳住鞋子,抬起脚使劲往外拔。鞋子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玻璃门声。
另外睡着的两人立刻被吵醒,交口胡骂着。
秦渊又拔出另一只脚,终于换上校服裤子。把球鞋捡回来,颤抖的手指花了半天才把鞋带解开。穿上,重新绑好。正要出门,岩加俊又道:“秦渊,你确定……这样……”他抬手点了点秦渊,“这样出门吗?”
秦渊低头看看自己,只见校服T恤一边插在裤子里,一边掉在外面,看起来就像个二傻。他慌忙把T恤扯出来整理好,仔细看了一边,又要去开门。
岩加俊无力喊道:“袜子……袜子……”
秦渊这才发现,左脚的袜子扯得太高,把裤脚裹在里面了。
秦渊弄好了袜子,又回到洗脸池,将冷水狠狠泼到脸上,强迫自己冷静。重新擦干脸,他对着玻璃门后面的全身镜仔仔细细打量起来。
是的!这是自己。
是的!这是才上高一的自己。
他再也忍不住了。他风风火火出了宿舍,下到宿舍楼门口。他已经忘了午休时间宿舍楼是锁门的。他迫不及待的冲下楼去。
管理员大叔厉喝道:“干什么去?”
秦渊无意识道:“跑步。”
管理员大叔打量了他一会,还是帮他开了大门。一出大门,秦渊就在树荫下的校道里狂奔起来。
静谧无人的校园里,所有人都还在午睡着。只有秦渊在拼命的奔跑着。他想喊,却不敢饶人清梦。直到时间到了,全校都响起起床的广播,整个校园都像一只睡醒的虫子翻过身来。
他趁着嘹亮的广播,拼命喊叫起来:“啊……啊……啊……”
直到再也跑不动了,他就地在草皮上躺下,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澄澈的天空,一边傻笑,一边流泪……
一瞬之间,04年之后发生的一点一滴,海潮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奔涌起来。
与杨可非相恋。被莫玉朝痛打。父亲欠债自杀。与杨可非分开。祖父母相继去世。母亲确诊癌细胞转移……种种……
10年来,秦渊并没有流过一滴泪。他甚至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消失了。
然而这一刻,当他经历了一切潮起潮落,艰难困顿……然后又奇迹般回到2004年,他累计压抑了快10年的情绪一瞬间居然找到了闸口,浪涛奔涌,倾泻而出……
他不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更不愿意去追寻真实虚幻……如果这只是黄粱一梦,那就让我醉在里面,死在里面吧。秦渊在心里吼叫着。
心里这样想着,他嘴里也情不自禁喊了出来:“啊……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
“喂喂……快告诉姐姐,又是哪个美女给你表白了,把你高兴成这样?”一个轻柔的嗓音在秦渊耳边响起。秦渊猛的翻身站起来,然后呆住。
是她!那柔软细密的长发,白皙光洁的肌肤,灌蜜的酒窝,弯成月牙的眉眼……10年了,他没有一刻不想念,没有一刻敢想念……
杨可非。他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这个名字。
而此时,这个名字的主人居然奇迹般俏立眼前。秦渊心潮剧烈起伏,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搂在怀中。
“喂喂!有老师啊,快滚快滚……”女孩纤细的手掌慌忙要将他推开,秦渊却不为所动,越搂越紧。感受着她的体温,她的气息,似乎只有将两个人揉在一起,才能心安。
女孩没办法,只有伸手在秦渊腰上的软肉用力一扭,秦渊吃痛,这才退开。却也没退两步,只是看着她傻笑。
女孩瞪了他一眼,哼道:“还不快点老实交代,什么事情这么兴奋?”
秦渊傻笑道:“看到你就高兴。”
女孩扭头就走:“跟你很熟吗?”
秦渊心里一突,脑袋迅速冷却,心道:“如果是04年11月,那岂不是跟她还不太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