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如密集马蹄、隆隆战鼓,一刻不停击打着。整个城市仿佛从五天前开始,搬迁到了尼加拉瓜大瀑布脚下。整个酷热七月,转眼变成了清寒深秋。大雨这样持续泼洒,已经整整五天了。
即便正值七月,下午六点的天空却已经跟夜晚一样黑暗。
雨伞在狂风中摇摆,伞骨已经被吹得几乎翻折过去。大片的雨水洒在秦渊的手臂上、身上,他的西装外套已经没有一处还能保持干燥。
下班回家,秦渊步行在小巷里。没有车辆,行人稀少。狭窄的道路上零落着各色垃圾。路过一根满是污迹与残破小广告的路灯柱子,顶端的灯泡已经被打碎了,只剩一个龇牙咧嘴的黝黑洞口,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鬼。
秦渊“又”一次注意到了那只被雨淋湿、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黑猫。但如果说要用“又”字,那将非常不合逻辑。他从来没有见过那只猫。他确定。
但这只满身污泥的黑猫却让他如此熟悉。它身上掉毛的区域,溃烂皮肤上沾染泥浆的形状,耳朵尖上的缺口,断掉的尾巴,甚至于……那双在黑夜里也散发着白光的饥饿眼瞳,无一不让他记忆犹新。
它就这样瑟缩在污迹斑斑的墙角凹陷处躲避风雨,一双警惕的双眼凶狠顶视每一个从它身边经过的生物。秦渊看着他,它也盯着秦渊。两边是一样的警惕。秦渊甚至能看到它飞扑上来的凶残摸样。它飞快窜射到自己脖子边,张开它尖锐的獠牙,挖开自己的动脉。
那不是一只黑猫,是一头饥饿的黑豹。
秦渊被自己心中突然升起的念头吓了一跳。他立刻加快脚步往前走。恍惚之中他“回想”起来,黑猫这时会做点什么。
这个“回忆”一旦浮现,立刻挥之不去。它就像有着强大的魔力,拽着秦渊的头,将他的目光拽回到身后黑猫的身上。
黑猫并没有咆哮,它仍旧静静趴在原地。然而令秦渊心头大骇的,是从黑猫身下不断泉涌而出的粘稠液体。那液体红得发黑,秦渊在三米之外,都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臭。这腥臭就像是在垃圾场中埋藏了半年烂成了油脂的尸体。
秦渊以为是黑猫身上伤口溃烂,这一通流血,恐怕是要死了。然而当他再去看那黑猫的时候,却惊骇欲绝地发现,黑猫竟然在笑!
看着那张诡异笑着的猫脸,秦渊脑海里竟然迸发出一连串更加诡异的笑声:“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风雨咆哮着。黑黢黢的小巷里,一个人也没有。秦渊感到背脊刺骨的冰凉,心脏跳到了喉咙口,几乎要尖叫出来。
秦渊颤抖的双腿不住后退。他的牙关咯咯打着颤,根本握不住雨伞。伞骨被吹翻的雨伞转眼就被狂风卷走,飞到了黑暗之中。他一秒也不敢停留,憋足了劲,发足狂奔。
惊魂未定回到家中,秦渊已经浑身湿透了。母亲帮他收拾好湿漉漉的衣服,一阵责怪。他没有对母亲谈起自己工作遭遇困境,即将被开除的事情。立刻去洗澡。
热水从头淋下,立刻冲刷掉了他一身的冰冷与不安。他在滚热的水流中平定心神,决心明天去跟经理道歉。即便心知自己没有错,但这点委屈,忍忍也就过去了。如果不能保住工作,母亲的医疗费用将无从谈起。身体虚弱的母亲是无法工作的,但是父亲几年前自杀,留下了高筑的债台。这些都只能靠自己一个人面对。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工作。
他在双手抹了把脸,然后伸手去拿放在一边架子上的洗发水。他顺便看了一眼肥皂,还剩一半左右,暂时不用换新。他把洗发水涂在头发上揉开,泡沫立刻堆砌了他满头满脸。
他闭上双眼,认真搓洗,要把雨水携带的各种工业污染从头发里搓干净。恍惚之间,他听到另一个声音。他本能判断,那是跟自己搓头发一样的声音。他停下来,认真倾听。声音消失了。
然而,当他准备继续的时候,他感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他的手肘碰到了什么?冰冰凉凉的,滑滑腻腻的。他立刻抹开双眼的泡沫,环视一周,简洁的浴室里,除了淋浴花洒的水管,只有钉在墙壁上的木板,上面摆放着清洁用品。
刚才是错觉吧?秦渊想着大概自己神经衰弱了。又感到眼睛一阵酸痛,是洗发水泡沫流到眼睛里了。他忙闭上眼睛,对着水流一阵冲洗。
然后他抬起手,继续搓头。然而他的手指还没有碰到自己的头发,就碰到了另外一些湿漉漉的摸起来像是毛发的东西。
秦渊吓的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往后重重撞在墙壁上。他慌张的睁开眼睛,简洁的浴室里什么也没有。
是“他”吗?是“他”又出现了吗?秦渊全身都颤抖着,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几天了,秦渊从来没有这么近的距离接触过“他”。“他”总是突然出现,又莫名消失。秦渊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甚至没有看到过“他”的脸。只能从体型判断“他”是男性。
秦渊不知道“他”存在多久了。第一次发现有“他”,是在开始下雨的第二天,也就是大前天。
那天跟今天一样,不到6点,天已经完全黑了。秦渊撑着摇摇欲坠的伞,疾步走在回家的小巷里。压顶的黑云让他心神不宁,他不禁加快了脚步。
应景一般,他听到了身后一串轻微的脚步声,自己加速,那个脚步声也跟着加速。
秦渊走到一个转角,猛然回头,可是黑黢黢的小巷里,只有大颗的雨水噼里啪啦撞击着脏乱的地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只好继续往前走。然而没过一会,他又一次在连绵的雨声中听到了那个难以分辨的脚步声。他决定在某一个路口拐进岔道等待,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秦渊紧贴岔道的墙壁边站定,屏气凝神,排除杂念,专心去听那个夹杂在风雨之中,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
“他”越来越近了。
啪嗒、啪嗒……
“他”已经来到岔道口了。
秦渊一动不动紧贴墙壁,用力捂住口鼻,竭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点声音。然而,直到他再也憋不住这口气了,“他”也没有从岔道口走过去。
秦渊又等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什么也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一个生物也没有!甚至于除了雨水,一个会动的东西也没有!就连乱扔在路上的废纸也被厚厚的雨水死死压在地面,狂风也卷不起来。
秦渊清楚记得,脚步声是在岔道口直接消失的,并没有转向其他任何方向。秦渊的视线之外也根本没有任何方向可以转换。就连巷子两边的墙壁都被大雨冲刷得干净滑溜,无处攀援。
秦渊再也不能保持镇定,甩着雨伞拔腿狂奔。回到家中,立刻将门上的所有防盗装置全部锁上,这才舒了口气。
这是大雨的第二天。
第三天,也就是前天,秦渊走在大路上的时候就开始留意四周。希望找到可疑人等。他裸眼视力极好,即便在黑夜里,暴雨中,也能清晰分辨人脸。于是,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在秦渊前方走着,跟其他上班族一个样子,撑着雨伞默默行走,并无可疑之处。引起秦渊注意的是他的雨伞。
这是也只一把很普通的天蓝色伞面的雨伞,跟其他人的雨伞一样,在狂风中摇摇欲坠,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是,当那人很自然的旋转雨伞的时候,伞面上居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签字笔写着的“Q”。
恍惚之间,秦渊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拿错了雨伞。那个“Q”分明就是母亲为了防止别人拿错,帮秦渊标在伞面上的记号啊!秦渊立刻旋转伞面,找到了自己雨伞上同样的记号。
是的。自己并没有拿错。
那么有人跟自己使用同样的雨伞,做了同样的记号。也可以算是巧合。
然而当秦渊注意到那个人的时候,却越看越奇怪。他跟自己身材相当,都是一米八的个头,都是较长的双腿,都是黑色皮鞋与西裤,都是浅蓝的衬衫,甚至连挂在左肩上的公文包都是一样的款式,一样的新旧,一样的厚薄。
秦渊跟着他,不知不觉拐进了小巷。猛然醒悟的时候,秦渊已经在巷子里走了一段。他立刻后悔,就要回转,然而当他环视一周,却发现这条巷子居然正是自己每天上下班的小巷!
秦渊大为好奇,心想难道有人跟自己职业类似,连住也住在相邻的地方吗?秦渊立刻想追上去询问,然而当他看到那人转过巷道,立刻也跟着转过去时,那人消失了!
他本能的想起昨天自己的遭遇,立刻到四周各处岔道里寻找。
什么也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一个生物也没有!甚至于,一个会动的东西也没有!就连乱扔在路上的废纸也被厚厚的雨水死死压在地面,狂风也卷不起来。
秦渊的额角有冷汗划过。他再也不想在这黑黢黢的巷子里多待一秒。甩着雨伞发疯一样往家里跑。回到家,立刻将门上的所有防盗装置全部锁上,这才舒了口气。
而到了昨天,则出现了更加诡异的情况。同事阿安来跟秦渊抱怨,说是中午在楼下的菜馆外遇到了秦渊,就喊他一起去喝酒,可是喊了半天,秦渊就是不理他,径自走了。阿安便来问他,为什么不理人。
秦渊无法回答。他中午就根本没有下楼,一直都待在办公室里。
而今天,则是彻底爆发了。
经理下午把秦渊叫道办公室,破口大骂一通,警告秦渊如果把下午在厕所里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就开除他。
秦渊再次无法回答。他从中午就淋着大雨出去联系客户,下午5点才回来。一回来,就进了经理的办公室。
可是经理根本不相信秦渊。秦渊再想争辩,经理已经下达了最后通牒。
秦渊背靠浴室墙壁,冰冷的瓷砖凉透了他的心肺。他的背慢慢滑下去。
他的双手揪扯着堆满泡沫的头发,心里狂喊着:“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出来啊!”却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怕惊扰了母亲。
秦渊感到心力交瘁。
精神萎靡之下,连眼皮也沉重起来。迷蒙之中,他听到母亲在外面喊:“快点洗完出来吃饭……”
秦渊想回答,却感到意识沉重,浑身瘫软。
花洒里的热水仍旧源源不断喷洒着。
秦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