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暗红的广告颜料一般,大盆大盆泼洒在红光迷蒙的停尸间内。
惨白的皮肤与鲜红的肌肉组织参杂在一起,暗红的内脏碎片四处乱扔。偌大的停尸间内,几乎找不到一块可以落脚的地面。房间内用于停尸的冷柜每一格都被敞开着,已经不再安稳停放任何一具尸身。
而在前领路的菜花,他油脂般瘫软的双腿就这么毫不在意的蠕动在这满地红白之间,缓缓朝冷柜的后面挪移而去。
激烈的视觉与嗅觉冲击已经让苟良视野发黑,意识模糊,他胃部不停的翻涌,双腿几乎比菜花的油脂状四肢还要更软,完全不能支撑起他恐惧混乱的身躯。
他无力的倚靠在停尸间还算干净的走廊外墙上,俯身干呕,再也不能寸进。
然而后方的疣人与菜花们却不会容他耽误片刻,他们毫不犹豫的抬起六只软绵绵的看起来像是手的肢体,直接就用力去推苟良。
苟良还在意识模糊的干呕着,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感受到肩背上传来的那种腐烂了大半年的尸体般软绵绵的、黏糊糊的、油滑滑的触感时,他的后脑仿佛凭空被重锤夯击一般,整个脑子都懵了。
仿佛中了定身术,苟良几乎有三秒钟一动不动。然后,他开水烫到脚面的猴子般,直接蹿蹦起来,也顾不上跳进房内会不会落在碎尸堆中。
一边跳,他一边失去理智的大吼大叫着,双手飞快将身上的上衣三两下嗤嗤扯了下来,烫手一般扔得老远。
扔完了,还转身朝着门口三只怪物不停乱叫:“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
他一边吼叫一边后退,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停尸房的最里面。
那三只怪物果然没有进来继续接触他,而是拉上停尸间的大门,退了出去。
偌大的停尸间内,似乎只剩下一地的碎尸,和苟良一个活人。
弥漫整个疗养院的红色微光在这房间里,也以同样的方式照亮了这个触目惊心的刀锯地狱。
苟良不知道他们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是为什么,但是,他现在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其他,而是赶紧看看房间一旁的工具柜里有没有什么医用酒精之类的玩意,就算是清水也好,他此刻只想把被病菌培养皿接触过的肩背擦洗一遍。
他来过这里几次,但只是跟老八一起观察尸体症状之类,虽然知道旁边有工具柜,却从来轮不到他亲自动手。
他颤颤巍巍的,努力睁大发黑的双眼,检视着红白相间的地面。难免踩到什么软滑的东西,只希望发软的双腿不要滑倒。
他的耳朵不住鸣响,视野已经不止是发黑,还发花,五颜六色的细碎小点几乎遮掩了他的整个视野,使他看不清地面。他知道这是视神经受到压迫的症状,头部圆周也传来无法忍受的神经痛楚,他却无能为力。
强烈的刺击与身体的不适,让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走反了方向,他竟是沿着方才先一步进来的菜花的路径,直接朝冷柜后方的区域缓缓走去。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他眼前被乱麻小点覆盖的视野中出现了几个人。他看不清是什么人,但看体型,也是成年人的样子。他们坐在墙脚,并非死的。只是动作幅度较小,苟良又视野模糊,所以看不清他们做什么。
只是从耳边——不!苟良相信这只是耳鸣之下出现的幻听——嘎嘣、嘎嘣……咯吱、咯吱……吧唧、呼噜……
就好像几个人围着餐桌咀嚼牛排,有条不紊的刀叉交错着,极为优雅的将五成熟的牛排放入口中,然后微闭着眼睛仔细品尝,耐心咀嚼,美味的黑椒汁与煎牛排的油脂在口腔里迸射,牙齿刺进软肉,又拔出来……
也许有人吃的不是煎牛排而是别的什么,从他的口中传来的是脆骨干脆的碎裂声。
还有人在喝罗宋汤,呼噜呼噜的,然后美味的呼出一口长气……
然而场中,没有黑椒汁的气味,没有煎牛排的气味,没有罗宋汤的气味……只有血腥味。
苟良循声去看喝汤喝得最舒爽的那人,只见他手中捧着的,隐约是一颗双眼大睁的头颅!
苟良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呕吐了。他不停的深呼吸,吸进又吐出血腥的空气。除了本能的后退,他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后方传来的某种刺鼻的气味让他停住了脚步,他不敢继续后退,也不愿回头,他知道,菜花已经堵住了他的后路。
这时,墙脚坐着的人中,喝着罗宋汤的那个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汤碗”,抬起头看向苟良,语气陶醉地说道:“苟大夫,这汤不错,来我给你也盛一碗。”
他一出声,苟良立刻知道了他的身份。这是长期在疗养院接受治疗,或者说接受实验的病患之一。苟良以前来时,也时常以专家大夫的身份同患者们接触,因此疗养院很多人也都认识苟良。
作为一个相变人,特别是相变人中的研发人员,他一向只把这些渺小的病患们当做试验用的小白老鼠,即便有时为了老鼠的情绪需要,会努力营造亲近氛围,却从没有认为这些老鼠能有跟同等的地位。
然而此时此刻,他只觉天翻地覆斗转星移。任人摆布的老鼠不再是对方,反倒变成了苟良自己。
苟良立刻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我不饿……”
那名病患却好言相劝道:“不饿也要喝呀,补充好营养,才能去伺候主人,你这样不为主人考虑,是不行的。”
旁边另一名嚼着脆骨的病患也放下手中的“凤爪”状食材,眼睛一瞪,对苟良不耐烦道:“苟大夫,你要是不想伺候主人,就果断染病去呀,像你身后那位一样,打杂干活,主人也不会怪你的。”
苟良一听这话,立刻头皮发麻。这也是一名与他有过接触的病患。这个人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他说的话!
在这个疗养院里,如果不想吃……进补营养,就必须染病?!
若是两者都不选,是否就要变成……食材?
苟良虽然自信他们不一定啃得动自己,但是,他们的主人呢?
老八去了哪里?老八会是他们口中的主人么?还是说,就连老八也被迫选择了三条路中的一条?
自己又该怎么办?苟良更加头昏脑涨。
就在这时,在苟良身后紧盯着他的菜花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张开被异物填满汁水四射的嘴不清不楚的吼起来。苟良几乎想也不用想,就感到他又要推搡自己。
苟良背后的汗毛立刻炸起,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往前连跨两步,脱离菜花的推搡范围。
然而这样一来,前方坐在墙脚美滋滋进食的几个病患们却纷纷点头,将自己手中食材朝苟良递了过来。
苟良眼里发黑发花,除了隐隐约约鲜红一片,他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
然而他已经没有选择,只好就近接过了一坨软乎乎的东西,同他们一起,坐到了墙脚。
苟良觉得自己的行为已经不受理智掌控了。他明明不想吃!
是谁握住他的手腕,让他将那坨软乎乎的红色物体送到了嘴前?
并没有。是他自己。
那名递给苟良食材的病患虽然慷慨的将食材给了他,却似乎十分不舍,死死盯着苟良,不住吞咽着口水。
那炽热的眼神仿佛在说:“快吃啊快吃啊,不吃就还给我!”
苟良被他看着,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如获至宝的情绪,仿佛有个声音在回应那个炽热的眼神:“才不还你!”
在这诡异的情绪中,苟良将那坨红色的物体送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