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第一家洛家受审,可是小城里的大新闻,早就听说了洛家得罪了朝廷,今天太子殿下要开庭审理呢,人们口耳传诵,今天的凤凰城衙可是异常热闹了。
又说浸月一行四人,几天的牢狱生活,面容都憔悴了几分,不过倒是从容淡定。浸月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江云天和叶荻。
爹肯定是想到办法了,不然这无意义的审案他一定不会来。
望向叶荻的时候,叶荻也在看浸月,浸月还是浸月,只是叶荻的眼神却不那么相同,柔情依然,却多了更多复杂的意味。
浸月,如果我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我又有什么资格去爱你,你看出了朝廷针对的是叶家,聪明如你,是否又明了到底又为什么要针对我们呢?
“洛延寿,你可知道你所犯何罪?”慕容云阴不拍惊堂木,也甚是威严。
“草民只求死个明白。”洛延寿看着慕容云阴,硬气地说,希望他不要忘了他们的约定。
“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来人啊,把织锦呈上来。”
洛延寿现在虽是知道了是锦时在织锦上做了手脚,但确实是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差池,怎样的改动,把自己逼到这个害人害己的境地。
当那匹织锦展开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还是让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让人震惊的不光是它的华美,而是,它的图案,曾经对于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是那么的熟悉。
那精美的锦缎上时一只飞翔的朱雀,与凤凰状如锦鸡,五彩羽毛不同,其身覆火焰,终日不熄。
这分明是钟离国的神兽,却出现在了敬献给镜国的织锦上。这简直就是挑衅。
洛桑梓的脸上却闪现出了赞许的表情,这么美的图案,锦时,这天下怕是没有第二人可绣出来了,那火焰仿佛要把这匹锦给燃烧起来,那五彩丝又好似在火焰中闪着光,你怎能叫镜朝人视若不见,因为其实,一般织锦里的凤凰和朱雀是看不出差别的,这次敬献给朝廷的织锦就是“百鸟朝凰”,而关键就是朱雀口中衔着的琉璃,当年钟离国发迹于南方,取南方朱雀为之神物,并取“璃”之谐音,将朱雀口中那一枚火珠改成琉璃,而这幅织锦中比起那不熄的火焰,发光的五彩羽毛,让镜国人真正不安的,把洛家送上断头台的就是那颗致命的琉璃。对于锦时来说,这匹织锦不消花费她一个晚上的时间,而她的一针一线都是纯粹的洛家针法,绣出来的是复仇的朱雀,燃烧掉所有的曾经。
用洛家最骄傲的东西,摧毁它。
锦时,是谁帮你想到这样完美的复仇计划?你就是如此容不得我洛家?我倒不相信。
洛桑梓就定定地看着坐在侧座的锦时,而锦时面对这围观的突然闹嚷着的人群,却变的手足无措起来,她看着慕容云阴,好像在等待他的答案,可他却始终盯着那受审的四人。
“现在你能死个明白了么?”慕容云阴不屑地看着洛延寿。即使你引来了叶家父子,我也定不会放过你的,你早该明白。
“太子殿下,草民死的不明白。”说话的却是浸月,“纵是洛家足以灭门之罪,又与我叶家一族何干?”
“难道你爹从来没有告诉你,你们叶家是钟离国的皇亲国戚,你还有一个皇后姑姑么?”慕容云阴笑说道。围观的人群再次出现了骚动,只有江云天和叶荻那么神色凝重地站着,也不言语。
慕容云阴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上次教训了他一番的“长辈”,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在他们人头落地前救的了他们。
“你父皇当年都赦免了我们叶家,你这小毛孩子倒是口气不小,单凭一匹布,就要老夫的命,我不服”,叶一笑激动起来,说起他那个心肝妹妹,他就开始口不择言了,“除非你那皇帝老爹来了,否则,我死不瞑目,我倒要看看镜朝以后何以面对天下人。”
叶荻看着这个叫了十八载爹的人,其实应该叫舅舅吧,这么多年,我终于知道“娘”为什么不亲近我,才知道为什么年年都要去拜祭竹林里那座空冢,才知道舅母是如何这么多年对着青灯古佛,那颂经声,声声都在泣血啊。
“叶洛乃世交,洛家织出这么一匹朱雀图,定是你所指使,不然洛家不会自己往这死路上跳,也没这个胆量,我劝你不要再狡辩了,多多供出你还有什么同党才是啊”慕容云阴看着台下的江云天和叶荻说,那个与阿锦有过交集的男人,也该一起从这个世界消失才对。
而他的阿锦,却脸色那么苍白地看着自己。
不要怪我,阿锦,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你。
“太子殿下,我求求你,放了我儿吧,我儿与此事毫无干系。”洛延寿显然被这阵势吓坏了,一个劲地叩头为洛桑梓求情,一直无言的洛桑梓,拦住了老父亲,“爹,不用求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洛桑梓但求一死,如果这就是你所想要的,阿锦。从小到大,我唯一的朋友,我曾爱过的女人,今生我们再无相欠。
浸月这才理解当初爹那句“不要和叶荻太过亲近”,才理解爹让她一直扮男装,不仅仅是为了旅途中方便而已。
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么,浸月第一次感觉到这么的无力。
“全部押进大牢,明日午时三刻,城西刑场问斩。”这个案子就这么给结了。
围观的群众也渐渐散开,云阴本想去奚落那个自视甚高的“长辈”,他却和那个斯文的后生一起消失了。
“荻儿,去看看我们等的人到了没有,把这信给他。”江云天到了客栈,迅速地交代了叶荻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慕容泓,你再不来,我可就要劫狱了,你那傲慢的儿子,我也不想放过。
叶荻取过信,虽不确定来者是谁,但料想能治得了慕容云阴的也只有一个人了。策马飞奔到城外,果然有几个骑着大马的武士护着一辆豪华的马车往凤凰城方向赶来。叶荻拦在路上,那几个高大的武士刚要举剑,“我只是来送封信。”说着走到马车窗口,把信放了进去,隔着幕帘,慕容泓看到一个俊秀的年轻人,这眉眼,那么熟悉。
送完信,叶荻驾马绝尘而去。其实只要一刀刺进去,就可以叫他死了吧,就可以为爹娘报仇了吧,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城西银杏林,故人相见。”
“去城西银杏林”马车里一声令下,车队往城西行去。
川南叶府。
“夫人,夫人,老爷说您身体不好,不能骑马。”
“夫人,夫人,您这是要去哪里啊,老爷回来,我们如何交代啊。”
郭小芙哪听劝告,早已换了套轻便衣服,骑上了马,往北奔去。
丫头们惊诧于长年吃斋念佛的夫人,竟然有这么好的功夫,而上了年纪的婆子们都明了,昔日那个川南小辣椒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样子。
锦时是自己跑出县衙的,从云阴的视线里溜走了。
他骗了自己,说什么为了我报仇,原来是假的,除掉叶家才是真。什么钟离国神物,不就是比洛家进贡的那匹锦缎上多绣了个琉璃珠子,又怎么会把洛家逼到满门抄斩的境地,桑梓是无辜的,桑梓不应该死的。
而那个冒充叶荻的女子,真的要代替他去死么?
多好啊,为自己爱的人,也死得其所。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怨恨自己毁了这座城的清宁,虽然这座城也给过她最不堪的记忆。回想起来,自己几年辗转了这么多的地方,竟然没有人愿意接纳自己呢,自从十五岁舅舅死后,被赶出家门,就没有了一个亲人了。
那对面的奔驰过来的马,都快要撞到她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从回忆中解脱出来,好想,忘记所有的一切,从头开始。
直到,那骏马上的人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提到马上,她才回过神来。
“叶荻哥哥。”离开川南四载,距离那一日,叶荻把她救上树也已经四年光阴,此刻时光仿佛逆转,停止在无邪的岁月里。
“锦时姑娘,你不该在大街上,这样很危险,我送你回去。”叶荻只是很冷静,再不是当年那个说着“不要怕”的懵懂少年了,竟是这么疏离。
“我不回去,你放我下来。”叶荻只好停下。
“我的事情叶少侠大可不必管,但你也没有权力来支配我。”除非你要带我离开这里。
锦时还是没有停歇地乱走,都快走到了荒郊,叶荻也只好牵马跟在后面,说到底,他还是心软的。看到慕容云阴把浸月他们害成那样,而她却高高在上地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是恨的,可是夏锦时又有什么立场去关怀浸月他们,她只是一个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握的女子。
“公堂上那锦上的朱雀是我绣的。”
“你说那是你绣的,为什么你要陷害洛家?”
“这话说来太长了,我不想老是回忆过去的事情,只是,我真的没有想过,会这么严重罢了,这个世上,还没有人为我死过呢。”锦时幽幽地说。
“锦时,你怎么变成这样”,“还有,你,当年……?”
“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疯疯癫癫的娘,真搞不清楚,为什么那些夫人们怎么总是容不得我。”锦时捂嘴浅笑,那么凄凉却又凶狠的笑。
面前的锦时变的陌生起来,她变的刻薄,没有悲悯之心。
叶荻策马回头,去客栈通知江伯父,要等的人已经来了。他现在只想快点救出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温良如水,不着痕迹地带走他的心。
其实叶荻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男子,看见美丽的女子会怜惜,看见有难的人会帮助,他不甚聪敏似江云天,也不甚有趣似洛桑梓,他不甚冷静似浸月,只是这样真实的一个男人罢了,只是这样一个淡淡的男子,也会终于明了谁才是所爱,谁只是不忍。
看着他策马离去的身影,问自己还有没有奢望,如果真的没有人能够救自己,那么就沉沦吧,你不用为任何人感到惋惜,就像没有人那么在乎过你。
生命中两次,你把我从尘埃里带到了半空中,我以为你是我的英雄,但很快,我又会坠落在地面的现实里,过我自己的生活。
仇恨从来就没有被忘记,只是以某种形式积累了,等待有一天,变成你生存的技能。
锦时掉转了方向,向皇家行宫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凄凉,却倔强。
当走到行宫门口的时候,云阴早已在那里等她了,他跑上来拥她入怀,她却浑身冰凉。
“你在怨我么,阿锦?”
“没有,太子殿下,阿锦怎么敢。”
城西银杏林。
故人相见,却比仇人相见还要无言。
“云天贤弟,这些年可好。”那华服男子先开腔了。
“托你的福,现在我女儿还被你儿子关在大牢里。”江云天并不客气。
“云阴做事,我向来不管,他是将来的皇帝,现在处理一些事情,关谁杀谁,他还是有分寸的。”慕容泓看来实在是个太过于无为的皇帝了。
“那我倒要请你来评评理,这事情,这事情他做的对是不对。”
江上烛火飘摇,远处的炊烟袅袅。这小小的城,突然要爆发出这么多的秘密,却依然安详如昔。
“贤弟,就依你说的办吧。”慕容泓很快就妥协了。
是的,他欠他的,这点小事就依了他吧。这镜朝的江山,你若愿与我共享,愚兄乐极,可你总是拘泥太多,大丈夫,感情用事,所以才成不了大器的。不过我倒是很想看看你和纨素的孩子,应该是个既聪慧又美丽的孩子吧。
比起一梦,纨素才是像你这样的男人的梦想吧。
月亮已经升到了当空,很是圆满,只是人不圆满,月再圆满也是枉然。
“小娘子,你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梦想么?”洛桑梓一心等死,倒也轻松。
“没有了,我的梦想是所有人都过的好,然后和我的夫君一起在江南,一直到老死。”浸月边说边看着天窗里那不完整的月亮一边说。她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像弯月,一点也不像一样明日要处决的女子。其实她现在最担心的是突然天窗被撬开,下来了两个男子把他们救走,因为那样就永远不可能过她想要的生活了,即使明天死了,还可等待来生。至少死了,还能看见娘,我从来没有见过娘的样子。她的心智仿佛变小了,仿佛变回了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
“我想去阴间娶你做娘子。”洛桑梓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我才不要做你娘子呢。”浸月瞪他一眼。
多么想爱一个像你这样没有伤痕的女子,满身伤痕的人,是爱无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