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霞映天,碎了满地芳华。
唐轻容孑身一人静,支开了一众侍从,独自抱着古琴走进了王府桃花林中。找了一块无人的草地盘膝而坐。
将筝放在腿间,她微闭双眼,慢慢的酝酿着记忆中的旋律。
略微踌躇,细指搭上琴弦,手指一拨,一挑间,行云流水的琴声已经流泻而出。
这是方依初生前最爱弹的曲调,她有着唐轻容的记忆。弹奏时,她似乎看见方依初与唐缄一家的情形。其实,他们本来可以幸福,却一定让他们一家拥有这样悲惨的结局。
那个时候的方依初是最美的,看着唐缄眼中的深情,她便很是羡慕这个女人。原来,唐轻容便是在那个时候起,她就在期待着,以后会不会也有一个人像这样望着自己?
这是一曲不悲不喜的音调,没有感人的悸动,也没有轻快的欢喜。余音缭绕,每一声都可以晃动心弦。
长长的睫毛微垂,随着每一个音符的流动,美好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来。她的嘴角轻扬,曲调一转开始灵动,婉转,将她心中的愉悦融入这悠然的曲音中。
幸福与地狱原来是如此之近,近到她还未能完全抓住?她安静的看着纷纷扬扬的桃花飘落在清澈的水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微微阖上眼,忽地,一个陌生的气息靠近,来人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惊动了她。
这些天,她总是喜欢在这里弹琴,几乎不说一句话。
顾夜阑看着这样的她,几次想要和她沟通,可奈何唐轻容却不与他多说。
顾夜阑叹了一口气,看着唐轻容道:“此次去塞外,要好些日子才能回京,你与我同去吧……”
唐轻容终于认真的看了看他,良久方才说道:“王爷是在担心我?”
顾夜阑一愣,锁了眉,不满:“有什么不妥?”
唐轻容抿抿唇,轻笑:“若不是我,王爷就不会有太多顾忌了?”
顾夜阑噤了声不说话,只是望向她时清冽的目色中有细碎的锋芒慢慢划过,他似笑非笑:“那你为何不将一切告诉我?”
唐轻容浅笑,不答问他:“我知道,无忧谷是朝廷最大的威胁,你们无法与无忧谷为敌,所以,总有一天你们会把我送给无忧谷。”
顾夜阑薄薄的唇隐隐含着怒气,他淡声道:“你如何得知你就一定能引起两边的敌对,你以为你是谁?”
唐轻容手指一痛,慢慢抚摸着琴弦:“正因为我不是谁,不算什么,所以我没那个必要告诉你。”
顾夜阑俊美无铸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震怒,却没有发作:“那么你又打算怎么做?你根本解决不了。”
唐轻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声道:“无论怎样,我都会为他们报仇。”
“用什么报仇?你可以做什么?你什么都做不了。”不是讽刺,而是道出事实。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我不想失望,所以我不想请求。”
顾夜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得眼神里波澜暗涌,唐轻容看不懂那样的眼神。
所幸他没有再坚持在这个问题上,而是缓缓道:“你准备一下,明日我带你去塞外散散心。”
唐轻容犹疑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
塞外天高气清,将前些日子心中的郁结尽扫而光。顾夜阑此行是为索布德公主的婚礼道贺,唐轻容也在这里看见了一场盛大的异族婚礼。
婚礼当日,她看着插满花朵的花车,跟着他们的族人一同追着花车。顾夜阑追在身后,看着唐轻容抓了一把鲜花,最后被他们的族人扮成了花仙子,捧上了花车。
那一日,她坐在高高的花车上,看着人群之中的顾夜阑,忽然有一瞬的失神。她笑着向他挥手,将花全部扔向他,唐轻容不知道这些族人的规矩。后来才知道,花仙子将花扔给男子,就代表着她心仪之人是那个男子。
唐轻容的脸红透了,顾夜阑却在众人的推搡之下将唐轻容带到篝火中央,与大家一起跳舞作乐。
篝火之下,顾夜阑与唐轻容一袭外族服侍,却依旧挡不住两人的风华。牵着他的手,唐轻容忽然想起了西方的舞蹈。她笑了起来,若是教顾夜阑华尔兹,不知道他会不会疯掉。
不过她没敢去教他。
在塞外的日子,每日都有着不同的花样。第二日,唐轻容便拉着顾夜阑也看他们牧羊,草原辽阔,一望无际,唐轻容在草原上奔跑着,忘记了身份,忘记了自己。
顾夜阑看着她有些无奈,不知唐轻容从哪里找来了一条鞭子,非拉着顾夜阑一起放羊。受了一些基本的教导,唐轻容终于和顾夜阑敬加入了牧羊组。
顾夜阑开始时有些无措,他堂堂王爷竟然在这里和下人放羊。可是这次唐轻容怎么也不准他走。无奈之下,只能依了她。
唐轻容看着顾夜阑认真专注的模样,可是羊却偏偏不听他的指挥,不由得捧腹大笑,“王爷,你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可以在马背上走天下,可惜却拿不下这几只小羊。”
顾夜阑恼怒的看了她一眼:“不过是几只羊罢了,它们敢不听本王的话,本王晚上把它们当晚餐。”
唐轻容更乐了,“暴君暴君啊。”
顾夜阑看着她跑开,发现自己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明媚的笑容。蓝天绿草之下,她那一身异族的服装,竟好像草原的天使。这样的天使竟是他的妻子,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幸运。
唐轻容在他周围蹦蹦跳跳,竟比小羊还要欢乐。他看着她,摇头直笑。
将所有小羊都赶到牧场,唐轻容坐下草地上,忽然想起了天龙八部里的乔峰与阿朱的故事。一时心血来时,对顾夜阑说道:“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顾夜阑难得诧异的看着她:“你会说故事?”
“当然。”她笑着看他。
顾夜阑点点头,也笑道:“那说来听听。”
“从前有一个大侠,他是丐帮的帮主,武功又高,人长的也很帅,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侠义之心…….”
这个故事说了很久,顾夜阑听得也很认真。说道最后时,她自己也伤感了起来。
从来都是自己看那些故事,可从没有这么详细的自己说过,如今说来想来,竟觉得阿朱是那么的残忍,而乔峰又是那么的痴情。
故事说完,顾夜阑久久没有说话,直到许久他才说:“明明只是一个丫鬟,既无绝世容颜,又没有惊世的武功,为什么乔峰会对她这么痴心。”
唐轻容点点头,看着他笑了下:“所以说你们世界的男子太多情,也太薄情。”
顾夜阑皱眉:“什么叫你们世界?难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吗?”
唐轻容呵呵一笑:“我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
“胡说八道。”他轻叱一声,唐轻容见他不信也没有解释。
顾夜阑抬头看了看天空,说道:“他们有了雁门关牧牛放羊的约定,如果乔峰不执著于报仇,也许就可以和阿朱相伴相依,终老天涯。”
唐轻容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的白云,轻声道:“可是,那样的他会快乐吗?会心满意足吗?在关外,在风吹草低见牛羊之际,他肯定仍会为大仇未报而抱憾终身。”
顾夜阑不语,看着她闭上眼睛,享受着微风,低声道:“可是他也同样后悔不是吗?他失去了阿朱,痛苦了一生。”
唐轻容“恩”了一声,忽然道:“若你是乔峰,你会选择报仇还是隐居?”顾夜阑却是反问:“那你呢?”
唐轻容笑:“有的时候女人可以放弃的,比男人更多。”
“若是那样,为什么阿朱放不下。”他淡淡回答。
唐轻容沉默了,顾夜阑太聪明了,和他说话根本别想在口舌上逞能。
故事说完了,天色竟然已经很晚了,很快便有人来唤他们回去用膳。回程的路上,顾夜阑默默的跟随其后,看着唐轻容跳在前方,轻轻喃道:“风吹草低见牛羊,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这一日,唐轻容正在榻上坐定,刚拿起琴谱却见顾夜阑进来,便起身道:“今日要去哪里玩?”
顾夜阑微一眯眸,看着她小女儿的娇态,忍俊不禁道:“你就这么喜欢玩?”
唐轻容微微笑着,去抢他手上的马奶糕。顾夜阑见此手腕一翻,将马奶糕拿走。唐轻容的手伸在半空中,明明快要到手中的马奶糕却忽然飞走了。她怒瞪了顾夜阑一眼,鬼心思作怪,手腕迅速一动,身形一旋,竟从顾夜阑的手上夺走了两块马奶糕。
正当她得意的炫耀着手里的糕点时,却见顾夜阑一双深沉的眸子错愕的看着她。
唐轻容这才愣住,顾夜阑似乎不知道他会武功。见顾夜阑深深的看着自己,她仿佛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抬头。
见此,顾夜阑倒有些不好责骂,只轻声道:“容儿是何时学的武功。”
唐轻容见他询问,心中一沉。她不敢抬头,只老实道:“成亲前。学了一点点。”
“是谁教你的。”他的声音虽然低柔,但是却像一个老师,让她不敢不答。
想到十七,她沉默了一会。
忽然耳垂一暖,唐轻容抬头正见顾夜阑温柔的眼眸,他的手为她轻缕了一下发丝,碰到她得耳垂时,忽然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