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轻容听得心惊肉跳的,问柳妈妈那大宅子是什么地方,柳妈妈却白了她一眼说:“姑娘家的别乱问,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不正经的地方啊!明白了。唐轻容理解地点点头,看得柳妈妈满头黑线。
顾夜阑和沈玉壶听见动静折了回来,那几个大汉提了那女子正要走,长石已经一抖缰绳过去拦住了他们:“慢着,怎么回事?”
那几个大汉面色一变,为首的一个上前恭敬地答道:“回爷的话,这丫头是我们春娇院的一个雏儿,不服管教,趁人不备跑了出来……”
“你胡说!”那女子拼命挣扎,“我叫卢采苓,是商阳人,父亲是在商阳教了十六年书的卢秀才,上个月我父亲病故,我才来京城寻亲,找了几天没有找到,却被拍花的拐子卖到你们那里去的,我有户籍有路引,”她说起话来口齿清晰,毫不含糊,望定了长石道,“官爷,您可以去官府查。”
拐卖和私买良家女子是重罪,那几个大汉有些慌了神,抓着她的手也不由得松了。卢采苓立即用力一挣从他们手中脱了出来,几个护卫拦了一下竟没拦住,被她冲到了唐轻容的马车前。她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哭道:“请官老爷明鉴,救救小女子!”
唐轻容已经看得明白,这春娇院是个青楼,从人贩子手里买了良家少女卢采苓要逼良为娼,却不知怎么被她逃了出来。被她这一跪吓了一跳,唐轻容差点就直接下车去扶她了,柳妈妈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自己撩帘子下车把卢采苓搀了起来。
卢采苓非常机灵,见下车的是位妈妈,又从帘子缝里看见车里坐的是两个少女,立即改了称呼,流着泪道:“求小姐救我,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这边混乱不堪,春娇院的角门里突然传出“哎呀”一声,一个丰满的中年妇人从里面快步走出来,走到离顾夜阑二丈开外,被护卫拦住了,她就站住行了个礼低着头恭敬地道:“原来是冲撞了晋王,奴家真是罪该万死。”
顾夜阑神色冷峻,看也不看她一眼,冲长石一扬下巴,长石立即会意,向那中年妇人道:“许四娘呢?去叫她出来。”
顾夜阑却已经调转马头往前走去,卢采苓有些张慌失措,抓着柳妈妈的衣袖,眼睛望着着马车,嗫嚅着:“请小姐开恩……”
唐轻容迅速想了想,以顾夜阑的行事风格,这事对他来就显然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桩,交给长石处理,顶多就是把这里面管事的叫出来训一通。这春娇院的宅子看起来很大,能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开这么大的青楼,老板背后一定是有势力的。卢采苓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可怜少女,此刻春娇院是不敢再对她下手,可他们走了之后呢?京城虽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春娇院花了银子又没得着人,难保不会再抓她回去泄愤。
想到这里唐轻容当机立断一撩帘子:“柳妈妈,带她上来。”
柳妈妈心地很善良,在这件事上跟唐轻容想到一块去了,听见小姐发话很高兴。拉着卢采苓就上了马车。
卢采苓一上车就直接跪在唐轻容面前:“多谢小姐救命之恩,采苓从今往后就是小姐的人了,愿意一辈子为奴为婢伺候小姐。”
唐轻容叫她起来坐下,她犹豫着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的脏衣服,没敢坐到座位上,跪坐在唐轻容脚边的踏板上。
唐轻容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她,难怪春娇院会买她还硬逼着她接客,看样子为了买她还没少花银子呢。采苓是个很漂亮的少女,虽然脸颊上有擦伤,头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但是一双眸子异常秀美清亮,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肮脏破烂得看不出颜色,却还是能看出身形非常窈窕。
“采苓,你几岁了?”唐轻容问她。
“我是三月份生的,刚满十五岁。”她不声嘶力竭地呼喊,也不抽泣哽咽,正常说话的时候,声音清脆悦耳。
“你还有别的亲人么?”唐府根本不缺丫环,唐轻容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采苓流泪道:“没有了,只有一个二叔本来是住在京城的,谁知却已经搬走了,也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扬起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唐轻容,“小姐别赶我走,我……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留下她对唐府来说不过是多口人添双筷子的事,唐轻容却决定再确认一下:“你是商阳卢氏,有户籍和路引,是这样么?”
卢采苓连连点头:“千真万确,字字是真。路引被拐后已经丢了,但官府里必定留了底。”
“好,一会回府我会让人去查,如果属实,就留下你。”唐轻容点头。
柳妈妈见气氛有些严肃,笑道:“我们是唐翰林府上的,这位是我们家大小姐。”
卢采苓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唐轻容心里很感慨,自己的运气还真不错,穿成个千金小姐,衣食无忧,生活安稳。要是穿成卢采苓这样的贫民女子,再摊上这样的遭遇,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连着被两件事耽搁,回到府里天已经黑了,顾夜阑把她们送到大门口就走了。唐轻容带着采苓回到自己住的院子,让人带采苓去梳洗。梳洗之后换了衣服的采苓像一朵娇艳的春花,如今唐轻容所有的丫环里,数采苓最漂亮。
唐轻容问她会做什么,她答烧饭做菜绣花裁衣都会,也能读能写,小姐吩咐什么就做什么。柳妈妈在旁边笑着说:“碰上我们小姐真是你的福份,打着灯笼都找不出比我们小姐更好的主子了。”
歇了一会又带采苓去见了唐夫人,唐夫人说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还赏了采苓几件衣裳首饰。回到住处被派去官府查证的小厮便来回禀报,说是一切属实。采苓就正式留在了唐轻容身边。她本是落第秀才的独生女,跟碧桃和紫珠她们不一样,对唐轻容和其他人虽然十分尊敬,但并不像普通丫环那样低眉顺眼的,唐轻容反而看她特别舒服。
采苓身上有不少淤青和鞭痕,都是在春娇院里被打的。碧桃和紫珠帮她上药时手都软了,两个人心肠都软,边帮她抹药边掉眼泪,听她说之前的遭遇。
她家里穷,葬了父亲之后就只剩两间破草屋,她遵父亲遗嘱卖了草屋换路费,进京来找二叔。商阳离京城不太远,可她是步行来的京城,路上又病了一场,所以半个月后才到。进京找了好几天才得知二叔一家早已经搬走了,她二叔住的地方是个外地人的聚居地,人口流动很大,那些街坊邻居也没人知道她二叔一家去了哪。她身上的那点钱几乎花光了,有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妇人看她可怜给她买了个饼子吃,听说她会做绣活,就说要帮她介绍到针线坊去。她信了,结果再醒来时就已经身陷青楼。
在春娇院里被打骂了几天之后,她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假意屈服,趁着看守的人松懈下来一路狂奔。看见一个角门也没想门后是什么地方,就横了心撞门,门居然没有锁,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采苓非常有眼力见,从来不抢活干,也不在唐轻容身上下功夫过分的殷勤奉承,她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凡事都向柳妈妈和碧桃、紫珠请教,又虚心又勤勉,话不多嘴却很甜,没几天就得到大小丫环嬷嬷婆子们的一致喜爱。唐轻容看着她心里想,真是个人才啊,可惜生错了时代。
又过了几天唐轻容发现采苓居然看得懂曲谱,只是不太会弹。采苓说她父亲喜欢弹琴,但眼神不太好,所以她在家时常常帮父亲抄曲谱。从那以后每日午后去学琴,唐轻容都带着采苓。
转眼到了端午节,唐轻绡建议放一天假,在花园里摆桌酒请沈玉壶,唐轻容对这种事没什么意见。唐老爷的几个同僚也在这天携家眷来拜访,唐夫人要忙着招待那些夫人小姐们,他们几个成了没人管束的,在花园里喝酒聊天不亦乐乎。
吃到一半时八角亭外远远走来几个人,仔细一看居然是唐老爷陪着顾夜阑往这边来了。沈玉壶迎上去打招呼,笑道:“王爷怎么这么有空?”
顾夜阑颇有些无奈地说:“我是躲出来的,眼不见为净。”
唐轻容心思一转间已经明白了,这种节日里连唐缄这样普通的翰林院学士家里都不断有客来拜访,何况身为九皇叔的顾夜阑,估计在家里被骚扰得不胜其烦。他既然是跑出来躲麻烦的,自然不可能在唐老爷那边呆着,不然用不了多久那些人全都得找到唐府来。他就只能到后花园里来找沈玉壶,跟着他们混了。
八角亭旁就是那天顾夜阑和沈玉壶打架的柳树,紧挨着荷塘,今年天气热得早,五月初就已经有荷花打骨朵了。顾夜阑一来亭中原本的热闹气氛直往冰点降,唐轻容全身不自在,便带着碧桃和采苓沿着荷塘边的鹅卵石小径溜达。看着那一池塘嫩荷叶,她忽然就馋起荷叶粉蒸肉和荷叶粥、荷叶东坡鱼来。让小丫环去取了几把剪刀,给采苓和碧桃一人一把,自己也拿了一把,带着她们蹲在池塘边挑最嫩的荷叶剪。
唐轻绡坐在亭子里,看见唐轻容挽起袖子蹲在水边剪荷叶,深觉丢人。沈玉壶却大感觉兴趣,扬声问:“你们在干嘛?”
唐轻容扭头笑道:“采荷叶做吃的呀,不如我们把晚饭也摆在这里,晚上吃荷叶大餐好了!”
沈玉壶听了兴高采烈,扔下顾夜阑跑过去看着她们几个,还伸手摸了摸小丫环捧着的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