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冷剑收回剑鞘的声音,那冰凉的感觉她似乎透进了身体,让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敛了敛神,女人压住心中的怨意,盈盈笑着开口道:“奴家是来恭喜小姐的,刚才一时心中喜悦才冲撞了小姐,还请小姐不要责怪奴家。”
林潋衣略微皱了皱眉,并不明白女人的意思。
林潋衣懒得与她说话,便由秦朔开口冷冷问道:“小姐何喜之有?”
女人听此心中冷笑,嘴上却露出一个盈盈的笑容,“小姐刚回来恐怕还不知道吧,昨晚东月的使者来向小姐提亲,现在还未离去呢。”
林潋衣身体微颤了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没想到沈云凰还是没有死心,对于她的行踪掌握的如此清晰。
说到此,女人故意夸张的轻笑出声:“奴家可要先恭喜小姐了,东月王长得可是一表人才,和小姐真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林潋衣微垂着睫毛,没有再理会女人,也不等她再说些什么,便径自加快了脚步,走了开去。
提亲?
林潋衣从没有想过她今生还会嫁人?也不曾想过还有人会要娶她。
林潋衣苦笑,似乎她这一生都在仇恨的摆布之下活着。这种沉闷让她窒息。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好像是对内心烦乱的一种发泄。秦朔的脚步也渐渐加快,望着前方的纤弱身影,他除了沉默再无其他。
进入秋水阁已是傍晚时分。
秋水阁内暖如初夏,只呆片刻,林潋衣便可感觉身上的严寒已经消失不见。
幕影纱帐之后,独立着一个姣姣的身影。那女子梳着高髻,负手而立,一派威严与冷清。
林潋衣只看了一眼,便默默揖身施了一礼。随着她的动作,精致的睫毛轻轻一颤,发间的流苏轻轻垂打在白皙的玉容之上。
纱帐后很久没有动静,林潋衣也只是垂着头,沉入静静的气氛之中,融为一体。不算太久的时间,只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声从帐后传来。这叹息声似是包含了太多情绪,带着些许沧桑与沉重。
林潋衣没有抬头,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对于纱帐后的女人,如今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只听见窸窣的声音响起,林潋衣依依抬起头,正见妇人从帘帐中走了出来。素裙白狐袍,将她原本纤瘦的身形遮掩起来,此时一见,倒显得有些臃姿。
南诏皇后畏寒,往年的冬日云惜蓉大都是闭关静养。今年冬天来得早些,她似乎也更怕冷了。林潋衣自然知道她为何会畏寒。父皇死去的那几天,皇后几乎每日都抱着他跪在雪地里哭。那样的绝望,那样的彷徨,使她至今都无法忘怀。
“你出门几日,倒又清瘦了不少。”皇后的声音有些淡淡的轻叹,林潋衣敛起神思,见皇后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母亲。”林潋衣轻颔螓首,莲步轻移,踏上了台阶。离得皇后近了些才停住脚步。
南诏皇后细细看了林潋衣一眼,这才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林潋衣的脸颊,她的手指有点病态的苍白,浅浅的温度,虽不冰凉,却也不热。即使身处如夏的温室,身裹厚重的裘衣,可也无力温暖她的身体。她的面色有些透明的无力,这无力的背后深埋着沉痛的回忆。
而那一切,林潋衣是知晓的。
轻叹一声,皇后轻轻放下手,低声道:“跟我来。”
林潋衣眼中微光一滞,便见皇后已往后室走去。皇后的背影有些臃肿,而她的容姿也在慢慢消逝。跟随其后,林潋衣心底颇有清凉。
后室是一个空无的房间,整个房间中只有4个玉龙柱,晶亮的夜明珠将屋室照的明艳无比。这里的温度与外室反差较大,已觉冰凉。
林潋衣对这里并不陌生,她稳淡的走着,眼神灰淡,有些无神。
“哗”的一声响动,只见四根欲龙柱周身泛起了诡异的红光,迅速的变化着方位,白红之光闪烁,分外刺眼。
忽来的光线让林潋衣有些不适,轻轻抬手掩护眼睛,待光芒散失之后,眼前便是一扇漆黑的空洞。
皇后没有丝毫犹豫,径自向里面走去,直到她的身影慢慢掩入漆黑之中,林潋衣才抬步跟了进去。
这是一个黯淡的通道,越往里去,寒冷便更甚一分。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一道光亮射入眼睛,再见时,已是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室,整个洞室四周散发着碧色的光亮,皆是壁上之青草流露的色彩,轻闻流水声,幽幽声响回响在耳侧,给人予宁静。
洞室的中央从上空散下一束暗淡的金光,金光中流滟着细细的粉花,而在金光所照射的下方,花瓣如被,倾覆在一个瘦削的男子的身体之上。
这里,林潋衣曾呆了整整十日。
几乎大半的时光之中,皇后大半时间都是昏迷的,只是偶尔,她清醒了那么一时刻,总是会无声的流泪。她便一直陪在他们的身边,那种清澈温暖的花香总让她有种莫名的感动与惆怅。花瓣柔软的质感好似那个人的环抱一样让人安心。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皇后轻声打断林潋衣的回忆,声音中也透着一股淡淡的苦涩。“皇上被顾夜阑所害,我们要为他报仇。”
林潋衣静静望着花瓣簇拥之下的父皇,此时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生气。还记得那最后的一晚,父皇说想看南诏的樱花,她便跑了十里之地去采摘樱花。等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离开了人世。
那一天樱花洒满了整个窗前,皇后抱着父皇很久很久,原本已经入土下葬,可是她却跳下了土坑之中将父亲抱了出来。
林潋衣看着这一幕,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在林潋衣的记忆中,皇后彷如一湾柔泉,林潋衣小时候跟在父皇身后几乎不爱说话,皇后和她说话的次数也不超过十次。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的奇特。
即使再不情愿,身份之位总是不能逃避的。林潋衣从父皇死去的那时便已经深深明白,她林潋衣是公主,南诏的思虞公主。
她身染帝王之血,属于她的自由太短暂,亦是太奢侈了!
那一日,是林潋衣最后一次体会惊恐。在她绝望的凄楚之时,在她徘徊在黑暗的无力之中,林潋衣最终选择了沉默与消亡。
皇后将父皇的遗体放在了这个洞室之中,从此之后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林潋衣也明白,自己的时日已经不多,秦朔纵然想用移魂的方式延长她的寿命,可是生死有命,怎么能够被改变。
小时候的那次劫数,她的五脏六腑已经受损,再好的大夫也只能治好表面的创伤,却改变不了她接下来的命运。
父皇死去的那一天,是林潋衣第一次见到皇后流泪,那时的皇后只是沉默的看着林潋衣,无声的哭泣。
在皇后的脸上,林潋衣看见了绝望,也看见了渴望与疯狂。
那一日,皇后和林潋衣单独谈了很久,林潋衣服下了断情草,断情草的疼痛使得她不得不在水火之间挣扎。
意识渐渐模糊,当她再次醒来之时,世界出奇的安静了。
林潋衣侧卧着身体,看着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竟然产生了一种惊惶之感。
耳边传来千年不变、悠闲缓淡的声音,那声音明明听似闲散,可却犹如鬼魅,缠绕林潋衣心中很久、很久。
林潋衣从此不再是林潋衣。没有选择,不能拒绝,她所可以接受的,就是作为一种价值的存活。
“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一步一步,就算是爬,我们也要爬下去,活下去。也许我们早该明白,我们的一生只能付出给南诏,给你的父皇。”
林潋衣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慢慢袭遍全身,犹如当时之景,犹如当年之感。
浅浅一声叹息,引回了林潋衣的思绪。“思虞,你虽是我的女儿,可如今你也只能听命于我。切不可再被儿女私情牵绊,否则后果便是生命的代价。其中的道理你自当明白。”皇后的声音淡淡的,她背对着林潋衣,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无人知道,我还活着,总有一日,我会为皇上报仇,我会拿回南诏为皇上祭祀。”说道这里皇后沉默了很久,尽管她素来心境冰冷,也颇觉感伤。
林潋衣心如明镜,自是知晓皇后话中之意。她微微低头,等待着皇后继续说下去。
“东月国主想要娶你,这虽是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皇后上前几步,也许是对于寒冷的不适,皇后的身体竟然颤抖了一下,脚下也有些踉跄。她似乎浑然不察,只是痴痴的看了一眼晚晴,才对林潋衣继续道,“本宫已经替你答应了,有东月相助,你我复仇更有把握。”她轻轻抚摸着林潋衣的脸颊,有如慈母一样怜惜。
“女儿明白。”
月光倾泻一缕清辉,寂静的深夜只余寒风阵阵。漆黑的街道上,一匹快马急速的向城门方向驶去,马非等闲的好马,路过之处只能瞥见一线蓝影,马上的少年却是看不清晰身形。
守门的护军刚刚交接换班,这才刚站稳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逼近。此季天寒,深夜鲜有人出城,此时才寅时,大多数人都还是未醒时,远远看着马匹飞奔而来,不免让众人都有些诧异。
抬头望向来人,只见马离城门还有百米处。快马逼近,一位护军忽觉眼前一道亮光闪过,他下意识的一接,手心一凉,再一定睛一看,一块上好的碧色玉佩已在手中。
疑惑的目光略微探寻着玉佩的来由,待瞥见上面的印纹与刻字之时,这名守卫的目光立刻变成敬畏,他没有丝毫犹豫,转头大喊一声:“打开城门!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