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县,尖峰岭。夕阳西下,夜幕将至。
峰是好峰,笔直矗立;岭是好岭,幽深侧卧。因地势险要,多有毒蛇猛兽出没,平日里只有少数采药人和猎户敢在白日进入其中,今天傍晚却迎来了多位不速之客。
三十余人扛着麻袋,艰难地朝岭上攀爬,山路湿滑,荆棘遍地,光线幽暗,走的甚为缓慢。
东山县令谢真跟在人群之后,虽然没有负重,但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踉踉跄跄地往上走。
他旁边跟着一人,双手负在背后,爬陡坡如履平地,一副气定神闲之态,此人乃是奉大公子梁坚之命监视谢真的翼州武军校尉黄如旭。
“黄教头,下官这把老骨头是真的折腾不起了,这样的山路实在是走不了。”谢真一跤跌坐在路旁大石上,眯着双眼,似已体力透支。
黄如旭阴沉着脸,冷冷道:“谢大人,大公子吩咐你必须在两个时辰内完成任务,现在已经快过一个时辰了,再耽搁下去,定要误事,这个后果你应该很清楚。”
在黄如旭的积威之下,谢真只好艰难的站起身,拖着脚步继续向上走。走了几步,突然“哎呦”一声,再次坐倒在地。
黄如旭已经失去了耐性,大声喝道:“你这老儿耍什么花样,大爷我耐性有限,再不起来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谢真苦着脸,哀声道:“黄大爷,不是下官想偷懒,实在是山路湿滑,不慎扭到了脚,起不了身啊。”
黄如旭俯身一看,见谢真的脚踝果真肿起了一个鸡蛋般的大包,“哼”了一声,显然心中极为不满。
谢真哀求道:“黄教头,时间紧急,不能因下官一人耽误了大事,不如…不如您带人先行,没有下官的拖累,必能按时完成任务…”
黄如旭喝道:“住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老儿心里打什么算盘,我可以摆明告诉你,不可能!大公子吩咐过,此事一定要在你谢大人的亲自指挥下完成,其他任何人都替代不了,所以你就算爬也要爬上去…”
谢真刚才故意踩空,就是希望扭到脚后可以逃脱此劫,但此时见黄教头如此蛮横,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心中悲愤之极,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扛着麻袋的众人听到哭声,都停下脚步,向后打量,都十分好奇县太爷为何哭泣。
黄如旭厉声道:“看什么看,谢大人不过是扭到了脚,怕自己误了大事,心急而泣。你们此时更应该卖力赶路,早些时候赶到河边,尽快完成任务,方才不负谢大人的拳拳之心。”
众人见黄如旭凶横霸道,谢大人又哭的那么伤心,都心怀顾虑,并未继续前行。
黄如旭一把托起谢真,阴沉沉地说道:“谢大人,既然你走不得路,那就由我做你的轿夫,别再耍花样,用心把差事办好才是你唯一的活路。”他身材魁梧,把谢真扛在肩膀上如同大人扛着孩童一般,继续大步登山未见丝毫滞涩。
众人见状,只得跟随其后继续向山上攀登。
如此又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了岭上的一处高崖,高崖前杂草丛中有一座歪斜的石碑,碑上刻着“观云崖”三字。走在前面的人大声说道:“大人,到渡云河边了,这观云崖下面就是渡云河。”
黄如旭提着谢真,大步来到崖边,借着月光,见崖高千丈,水流湍急,正是渡云河流经之处。谢真见到河水,心中叫苦不迭,这倒霉的差事终究还是无法躲避。
黄如旭阴恻恻的说道:“谢大人,您下令吧,兄弟都等你一句话呢。”
谢真犹豫再三,都没勇气开口。黄教头在他耳边低声威逼道:“你的父母妻儿此时都在我们手上,若是不从,后果你很清楚。”
谢真悲愤难言,在淫威之下,终于还是大声嘶吼,命手下将装着毒山羊的麻袋投入河中。
山谷的宁静被“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打破,湍急的流水依然不知疲倦地向下游奔涌,却已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此时,在观云崖对面的一处石台上,站着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中年妇人,正静静看着对面发生的一切。
男子青袍纶巾,身姿飘逸,妇人白绸轻纱,绰约娉婷。两人并立于崖边,颇有遗世独立之感,不知是武林中哪一对神仙眷侣云游至此。
妇人幽幽叹道:“风逸,本想着此处无人,能落个清静,没想到还是被此等恶毒之声所叨扰。”
男子柔声道:“鸾妹何出此言,有你伴我左右,地狱也是乐土,非任何外物所能改变。”
妇人忧愁之意甚重,黯然道:“我还是希望你能更清净一些,那‘九九寒霜魄’之毒发作时间一次短过一次,我真怕有一天…”
男子微微一笑,悠然道:“区区寒毒,何足道哉。活得一天,便赚一天。”
妇人默然不语,眼角却有泪珠偷偷垂下。
观云崖上,毒山羊已被悉数丢入渡云河内,黄如旭将谢真丢落在地,皮笑肉不笑地挖苦道:“恭喜谢大人按时完成任务,我一定禀告大公子,言明谢大人劳苦功高,到时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谢真傻傻地坐在地上,如泥塑一般一动不动。黄如旭“哼”了一声,转身大步朝山下走去。
青袍男子叹息道:“带着一颗功利心,转而迎来杀身祸,唉,世人真傻…”
白衣妇人的注意力原本在男子身上,听了男子的话,目光转向对面,注意到对面山岭上的异动,灌木后、枯草中、巨石旁,一个个黑色身影如同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悄悄地朝观云崖欺近。
崖上的谢真依旧如梦呓般呆坐在地上,随他一起上山的一位衙役上前说道:“大人,差事办完了,咱们也该下山了吧。”谢真呆滞地望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名衙役将谢真负在背后,招呼众人下山。谁料还未走上两步,就听到有人高声惨呼。众人齐头望去,见到一人脑袋突然不翼而飞,颈部如泉涌般喷出鲜血,随即倒地。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第二人、第三人又以同样的方式断头倒下。
片刻过后,还幸存之人才觉知到自己是中了敌人的埋伏,仓促拔刀应战,早已无济于事。
数名黑衣人手持利刃悄无声息地站在谢真周围,那名背着谢真的衙役吓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谢真面如死灰,似乎已经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
两人被围在中间,就像屠宰场里待宰的羔羊。
一名黑衣武官和黄如旭大步走上观云崖,黄如旭指着谢真向黑衣武官说道:“施大哥,就是这厮勾结南疆邪教,祸害百姓。”
黑衣武官盯着谢真,大声怒斥道:“大胆谢真,身为朝廷命官,竟然听信邪教妖言,往水中投掷毒物,导致众多百姓中毒身亡。你这等祸国殃民之贼,罪不容诛!”
谢真悲极反笑,笑得甚为苍凉。黑衣武官怒道:“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两名黑衣人上前将谢真拖走,谢真仍旧笑个不停。笑声充斥山谷,显得极为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