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城东区是各路商贾云集之地,屋宇整齐,店铺林立,茶坊、酒肆、肉店、当铺等应有尽有,手握长剑的武人、骑马坐轿的财主、挑着担子的脚夫、舞枪弄棒的艺人、摆摊叫卖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妇人、嬉笑追逐的孩童,一片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一个身穿鹅黄小褂、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女童嬉笑着在人群中飞快奔跑,一位青衣美妇在后面一边高呼,一边追赶。
“然儿,慢着点,等等娘。”
“娘太慢啦,追不上然儿,嘻嘻。”
女童越跑越快,在人缝中穿来插去,急的美妇不得不用手拨开人群去追赶。
这女童和美妇正是莫嫣然和苏菁。莫嫣然一直缠着让父亲带她出来玩,但莫木生公务繁忙,哪里抽的出时间,便转向缠母亲。苏菁经不住女儿软磨硬泡,便答应带她上街。谁知道一出门,莫嫣然便像一只无畏的小鹿,在人群中飞奔,一下都停不住。
只听“哎呦”一声,莫嫣然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苏菁大惊失色,急忙上前,见女儿原来是跟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撞了个满怀。老妇被飞快奔跑的莫嫣然猛地撞了一下,也向后趔趄了一大步,险些摔倒。
苏菁抱起莫嫣然,询问是否受伤,心疼不已,又不住地向老妇道歉。
老妇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打补丁的粗布衣,脚上一双旧麻鞋,背上还挎着一个破麻袋,听了苏菁的道歉,她显得有些惶恐,低头道:“小姐没事就好,老婆子从乡下来的,太太不用客气。”
莫嫣然心里颇为歉疚,对老妇道:“奶奶,您别难过,是然然错了,娘说做错了就得给人家赔不是,然然给您赔不是啦。”
老妇见莫嫣然笑容纯真可爱,局促感消除了许多,也咧嘴冲莫嫣然笑了笑,把背着的破麻袋从肩膀上卸下,放在地上。
莫嫣然见破麻袋中有物起伏,似乎有东西在挪动,好奇心登起,问道:“奶奶,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老妇道:“小姐,是我家老猫下的崽子,你喜欢猫儿吗?”她边说边摊开口袋,袋中几只小猫正扭在一起相互打闹。猫咪颜色各异,有白有黑,有狸花有橘黄,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莫嫣然拍着小手笑道:“哇,那么多小猫,它们玩的好开心呀。”
老妇道:“小姐要是喜欢,便带回去一两只,陪你一起玩。”
莫嫣然拍手叫好,对苏菁道:“娘,我想要小猫。”
苏菁见老妇朴实善良,又是女儿冲撞老人在先,心里颇为过意不去,便对老妇说道:“老妈妈,我出双倍的银子,把你这几只小猫崽全都买了吧,正好我女儿喜欢。”
老妇喜形与色,感激道:“谢谢夫人,您真是大好人。俺也不是猫贩子,家里老头子得了急病,没法下地干活,也没钱去瞧大夫,只能用家里的几只猫崽换些口粮带回去。”
苏菁见老妇说的凄苦,关切地问道:“老妈妈,您没有儿女吗?”
老妇垂泪道:“俺命不好,没生出儿子,只有一个闺女,已经嫁出去了,亲家人倒也不错。唉…也不知老婆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三个月前,俺闺女去地里挖菜,晚上迟迟不见回家,亲家人在村里寻了几遍都没找到,后来就去县衙报了官,官老爷说这年头土匪强盗很多,俺闺女指不定是被哪个大王掳去当了压寨夫人。唉,俺跟她爹都一把年纪了,也就这一个女儿能够指望,现在她没了,俺们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苏菁听着心里难受,突然想到不久前雁头县也有女子失踪,不知跟这老妇女儿的失踪是否有关,便问道:“老妈妈,您是哪里人氏?”
老妇道:“老婆子是前塘县人,亲家跟俺们家在一个村里,俺闺女就是在村里的地头上不见的。”
苏菁想到前塘县跟雁头县相隔并不算远,就继续问道:“老妈妈,除了您闺女,村里还有其他人失踪么。”
老妇点头道:“有,有,村里张婆子的媳妇,王麻子的老婆,连俺闺女总共三个女子,都是不明不白的就不见了。唉,俺们草民生来命贱,哪有人来过问我们死活。”
苏菁拿出一个银锭子交到老妇手中,说道:“老妈妈,这银子您拿回去,替您老伴请个大夫把病瞧好。至于您闺女,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的,我听说咱们新来的州牧莫大人是个热心肠,有他在,定能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老妇双手捧着银锭子,泪流满面,双膝跪地,激动道:“太太是活菩萨转世,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要是俺闺女能回来,老婆子愿以命相抵。”
苏菁搀起老妇,又好言安抚了几句。老妇把装猫崽的口袋留给了莫嫣然,这才千言万谢地跚跚而去。
莫嫣然得了小猫,兴奋不已,也不想继续逛集了,吵着要回家给小猫撘窝、喂食。苏菁本就无心多逛,便立即带女儿打道回府。
母女俩离开闹市,一路无事,眼看再过一条街便能回到州府。
忽听街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人一马,远远驰来。马上是一名白衣少年,这少年约摸十四五岁年纪,面色白净,发髻整齐。马色纯白,无半点杂色。人和马俱颜色鲜明,驶在大街上非常醒目。
白衣少年似乎是想炫耀骑术,在马鞍上或侧身、或仰卧、或站立,看他灵动的身法,应该有不错的轻功底子。白马在大路上横冲直撞,旁若无人。路人见状都远远避开,口中自然少不了对这冒失子弟家人的问候。
苏菁见白马驰来,赶紧把莫嫣然拉在身后,又往后退了几步。
那白衣少年在马上见到苏菁,眼睛一亮,随即用力一扯缰绳。高速行进的白马瞬间被缰绳勒的高高扬起双蹄。这少年一个鹞子翻身向后跃去,空中翻了三个跟头后稳稳落地。
白马却被这股巨力险些掀翻,后蹄踉跄了几步后勉强站稳。马齿上有鲜血渗出,染红了缰绳。
街边众人见到这惊险一幕齐声惊呼。白衣少年对此视而不见,从容地理了理发髻,从怀中取出一把折扇,又从身上不知什么地方拿出一支鲜红的玫瑰,径直朝苏菁走去。苏菁见这公子哥朝自己走来,心中感到诧异。
公子走到苏菁面前,轻摇折扇,以示从容之态,施礼道:“在下梁二,今日一睹佳人芳容,幸何如之,这只玫瑰望请笑纳。”
苏菁见这公子哥语态轻薄,心头不禁有气,淡淡应道:“看公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比我女儿也大不了多少,为何出此轻薄之言。”
公子摇头道:“美人此言差矣,本公子年纪虽小,但心智已熟。三岁习武,四岁读书,五岁打猎,六岁掌簿。现出入风月如家常,行走江湖有余力。如此这般,美人还嫌我小吗?”
苏菁皱眉道:“小辈不知深浅,我也不与你一般见识,勿再纠缠。”说罢,牵着莫嫣然欲走。
梁二公子伸出折扇挡在苏菁身前,笑道:“相见即是缘分,美人何必心急,不如随我去饮上一杯,方不负这番邂逅之缘。”
苏菁怒道:“小辈无礼!让开!”出掌格开挡在身前的折扇。
苏菁一出手,梁二公子“咦”了一声,后退了一步,笑道:“看不出,美人还是个练家子。”说罢,突然持扇向苏菁前胸点去,动作飘逸灵动,是很高明的点穴手法。
苏菁一手拎着麻袋,一手牵着莫嫣然,见折扇来势凶猛,临危不乱,把莫嫣然扯到身后,一脚上踢,便化解了梁二公子的攻势。逼退对手后,立即丢下麻袋,护在女儿身前,凝神而立。
梁二公子“哼”了一声,揉身再上,运扇如飞。苏菁左挡右拨,见势拆招,丝毫不落下风。
昔日闯荡江湖时,莫木生为妻子量身打造了一套近身格斗的武功,以作防身之用。虽然苏菁本身的武学修为有限,但这套武功是莫木生一招一式雕琢而成,上手简单,精妙实用。苏菁这些年勤练不辍,已经烂熟无比,用来对付眼前的花花公子已绰绰有余。
梁二公子使出浑身解数,却不能碰到苏菁分毫,不禁心中焦躁,招式轻进,反被苏菁踢中了腰间,向后踉跄着退了一步。他锐气被挫,心中已馁,但刚才大话已出,又不好意思轻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显得颇为尴尬。
这时,有一高一矮两名怪汉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进,高的像竹竿,矮的像皮球,两人都身着黑色布衣,手持熟铜棍,看装束像是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两人气喘吁吁,似乎刚刚奔跑了许久,见到梁二公子,顿时脸现喜色,快步上前,用讨好的口气说道:“二公子的骑术果然精妙,我二人全力追赶都望尘莫及。”
梁二公子怒道:“精妙个屁,你们两个蠢材,没事的时候像两只狗一样跟着我,现在本公子遇到麻烦了,反而寻不到你们了,那我要你们两个废物有何用。”
矮皮球“啊“了一声,圆滚滚的脸上肥肉颤动,惊呼:“有人敢找二公子的麻烦,这…这…还得了,他是活的不耐烦了么。”
高竹竿则把铜棍向地上“砰”的一敲,四处打量,怒喝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惹我们家二公子,有种的站出来。”
梁二公子用折扇“啪”的一下敲了矮皮球的脑袋,又用力戳了一下高竹竿的屁股,骂道:“两个笨蛋,对头就在眼前,大呼小叫什么。”
高、矮两位见眼前只有一个文弱的妇人和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妇人面色如水,波澜不惊,女童则正朝着他们做鬼脸。两人不禁面面相觑,一起转头问梁二公子:“就是她们?”
梁二公子又举起折扇作势要打,喝道:“废话,还能是谁。”
高、矮两人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拎着铜棍叫嚷着朝苏菁扑去。
苏菁见两人冲势甚猛,但下盘浮虚,便跨步上前,用掌势的巧劲一带,两人重心顿失。只听乒了乓啷一阵响,两条铜棍在地上滚了老远。矮护院翻了个跟头,高护院则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两人哼哼唧唧地半天没爬起身。
围观了路人忍不住喝起彩来,梁二公子以手掩面,感到颇为尴尬。
两名巡逻的官差恰好经过,见有人打斗,便吆喝着拨开人群。梁二公子见了官差,又得意起来,指着苏菁道:“你这婆娘,敢冲撞本公子,我叫官差拿你下大狱,看你还嚣不嚣张。”
两名官差见到梁二公子,态度立即谦卑起来,恭敬上前行礼道:“不知二公子在此,小人多有叨扰,见谅,见谅。”
梁二公子对二人道:“你们俩帮我拿了这个刁妇,回头我跟我大哥说,赏你们银子。”
两名官差见过新太守,却没见过太守夫人,不知苏菁究竟是何人。眼前的梁二公子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自己的顶头上司都得看梁家的脸色行事,更何况自己两个小卒。
两人毫不犹豫,立即横刀持索,上前欲拿苏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