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说,我说行了吧?”我一边躲避着石蕊的鼠标热袭击,一边不住地求饶道。
石蕊终是停下了手,女孩子特有的淘气中搭上了几分胜利者的得意,左手虽然已放下,但仍然捏着鼠标垫,仿佛只要我的供词不能让她满意,她就会随时再拍过来。
大司马杯竞赛结束后,生活又恢复了往常那样,不过在这学院里,即便是日常也让我期待——学校生活本就应像这样,起码不该让人感到惧怕。
话说回来,女孩子也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起码石蕊算一个。我闲来无事跟她讲了个段子,她没听懂,追问我什么意思。我又不愿作答,于是就——“啪!”
听完我的解释,石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实际上这笑容更接近于了解内涵后的坏笑,心满意足不如说是一层掩饰。可是啊,石蕊在转回去之前,还要故作高冷地说一句:“一点都不好笑!”
与我以前学校的妹子们如出一辙,不过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正当此时,位置靠前门的胡海枫一声大喊:“水!有人找你!”“水”其实是“石蕊”往快里念的发音,我已不止一次听见班上同学这样喊石蕊了,后来我遂也这样称呼她了。石蕊听到后,脸上立刻换成疑惑的表情,但仍然起身缓步向前门走去。
对于其它班的人来找班上的同学,我在以前学校可谓早已司空见惯了,所以这件事本没能引起我的多大关注。然而少顷石蕊回来了,右手搂着一束玫瑰,脸上的笑容就跟她怀中的花儿一样灿烂。
这自然引得班上一阵惊呼。石蕊好不容易突破好事同学的重重封锁,刚回到座位又要直面我的连珠追问:“谁送你的?”“是不是你男朋友?”“哪个系的?”
石蕊只是腼腆地笑,并不吐一字。最后还是几个看上去知道来龙去脉的女同学回答了我的问题。几轮回答下来,我大致弄清楚了我想知道的信息:段梓首,不是,体育系篮球科。
今天并不是哪个国家或地区的情人节,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但既然段梓首都已经光明正大地送玫瑰了,那他的意思也相当明显了。
让我惊异的是居然会有体育系的男生看上石蕊,石蕊是那种典型的偏矮的女生,长得没有什么亮点,我也想不到她有任何能够吸引一位体育系男生的优点。但在日常拿以前学校作比较之后,我瞬间又觉得这再正常不过了。
这件事在班上掀起的波浪终于在上课铃的余音中平息了。刚走上讲台的化学老师瞥了一眼石蕊座位旁的花束,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今天是情人节吗?
午饭后,我和吴楚回到南开轩,首先看到的是一幅怪景。
茶几上横着斜着搁着几个咖啡罐,成礼仁烂在茶几后的沙发上,右手也握着一个不知空满的咖啡罐;袁森和雷信永则分坐在成礼仁左右,两人各伸出一只手搭在成礼仁肩上,似是要扶起他,又似要按住他。
成礼仁眼下的形象彻底颠覆了我对他的认知:他永远挺直的腰板跨了,整个人深深镶进了沙发里,洁白的衬衫皱了,西装外套沾了咖啡渍;让我直接断定他身上必定发生了什么的是,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那种代表着自信与坚定的光芒消失了,光芒消失后却也不显出哀伤与颓唐,唯一可见得的便是空洞的黑暗而已——就像我在大司马杯决赛当晚前那样。
我和吴楚的归来得到了袁森和雷信永的注意,成礼仁则犹若未闻。“你们回来的正好,先帮我们夺下他手里的咖啡罐。”雷信永向我们招手。
雷信永话音刚落,木头一样的成礼仁却有了动作,高举右手意图躲避我们的夺取。然而寡不敌众,袁森和雷信永一人钳制住他一条手臂,吴楚一夺便将咖啡罐抢到手了。
成礼仁含糊不清地说了半句话,然后一口咖啡突然喷出来,再接下来便咳嗽不止,表情十分痛苦。袁森和雷信永赶紧扶他去卫生间。我和吴楚对视一秒,决定先把狼藉的客厅收拾一下。
待两人等成礼仁吐完,送他回房间休息后,我们才有机会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袁森只说一句“成礼仁喜欢的女生被人表白了”,我立即就联想到了今天早上的那件事。
难道说,成礼仁也喜欢石蕊?
雷信永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想:“表白人是篮球系有名的段梓首,而且据说对方反应挺好,成礼仁压力不小。”
“我知道,那个女生就在我们班。”我想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就是我前桌。”
“哦,这太好了,”雷信永握住我的手,“莫中,你一定要帮帮成礼仁,帮他……”他的话没有说完,不知道是没想好还是不好意思说。
我连连摆手:“我恐怕我不太会做这种事情……”
袁森也发话了:“这种事让别人干预确实不太好。”
至于吴楚,他听得一头雾水。
之后的对话颇为尴尬,大家都无话可说,却又不想让对话无果而终,于是沉默中夹杂着零碎的几句话便成为了常态。事实上这场对话拖再久也不会得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因为这是成礼仁自己的事,终究只能由他自己解决——我们心里都很清楚。
回到房间,心头因成礼仁事件产生的沉重感片刻后使烟消云散——人最关心的始终还是自己。我掏出手机,迫不及待地点开《诗经》,而另一边吴楚已经满嘴诗文了。
下午回到STU班点开《九章》后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看到右上角的好友申请数是99+。我点开来看,申请消息句式不一,有的语气谦恭有的态度不屑,有的是陈述句有的是疑问句,但翻译过来都是同一句话:我要跟你切磋一下。
我本欲关闭通知窗口,但习惯性的滚轮让我看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申请。对方ID是“你若成风”,申请消息只有简短两字:君爽。
呼吸骤然加速,我点下了“同意”授钮。这是我唯一一个同意的申请,至于其它的,先让他们在列表里躺着吧。同意之后还没完,我思索着怎样打个招呼最为妥当。
“没想到君爽姐也玩九章”?——不行,太无脑,再说这学院里有几个人不玩《九章》;“来战一局吗?”——也不行,太鲁莽,哪有人一加妹子就邀请对战的。搜索枯肠不得之,我叹了口气,目光不经意扫到任君爽ID下的“离线”二字,随即又苦笑着摇摇头。既然人家都不在线,那我打招呼于什么呢?
再回到主界面时,我已没了初始时的兴致。随意地翻阅了下游戏公告,我便退出了《九章》。
近一个月的课程终于让我就悉了各基础科老师。语言文学老师老侯人如其科,是个温和恭谦的中年绅士。最让我钦佩他的一点是他的语言艺术,老侯(我们都这么叫他)在所有场合下用词锻句都是那么文艺,富有意蕴。无论是开说笑还是做责备,他也从不使用让人感到不舒服的词句,却又能让每个人都领会到他的意思。
数学老师姓迟,反应就跟他的姓一样迟钝——当然,不能就此否定他教授数学的能力。我听班上同学及其它老师说,他的思维比谁都快,之所以表现出反应迟钝,大概是因为身体跟不上思维罢——于是他在课上时常会陷入“沉思”,甚至有时会脱离正常的课堂轨迹,但母需质疑他所教授的内容的准确性。
音乐老师傅琴算是除康师傅外我最熟悉的一个老师了,因为在上次考试前后我曾多次找她问问题。事实上,傅琴才刚从这学院毕业几年,与我的年龄差也不是很大,因此跟我也比较聊得来。而依我几次找她的经历来看,她的性格就与石蕊差不多。
人们都说文科老师吹水能力强,我觉得教历史的方老师完全符合这一点。说实话,方老师一节课下来,讲题外话花去的时间比讲课的时间还要长的多。但我觉得这不是坏事,本来乌托邦学院的课堂也不是仅为教学而设计的。
还有物理、化学、体育、信息技术、社会学、经济学等诸多其它科目的老师,在此便不一一列举了。摸清各种老师习性的好处是可以在适宜的时机做点别的事——这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可能唯一的不妥之处是不尊重老师罢了。在“学习是自己的事情”的主调下,你理论上可以在课堂做任何事情——当然,实际上,出于对老师的尊重,你最好还是到教室以外的地方做别的事。
现在,讲台上,傅琴左手托着一袋瓜子,右手则操作鼠标给我们放映幻灯片——她总是这样,虽然说她一节课也不见得嗑几次瓜子。而我则右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盯着显示屏。在一个月的疯狂自习后我已经赶上了目前教授的进度,因此我上音乐课也不像从前那样全神贯注了。
石蕊的同桌在偷偷刷看好友动态,胡海枫一边听课一边往嘴里塞着蚕豆。——课上的一切都和在以前学校时差不多,只不过更加舒心。
转眼到了傍晚,七十三号甜品店内,送走仅剩的一位客人,我终于得以坐下来偷会儿懒。
偷懒不过半分钟,玻璃门前又出现了两个人影。我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跨出一步准备拉门把,可还是晚了。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两个女生。我在说“欢迎”的同时,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位是任君爽。
任君爽显然也认出了我:“莫中?!你真的在这里干活啊?”
废话,难道我还骗你不成。我腹诽道。
“两位随便坐,”我很快就恢复到了工作状态,并掏出笔和记录本,“想要吃点什么?”
两人点餐前后共花了五分多钟,大部分时耗都出自任君爽的同学——说实话,我很难想象如此削瘦的女孩子却是个吃货。
递完单之后我又恢复了无聊的状态,这时任君爽却主动与我攀谈起来:“上次吃完这里的外卖后静子喜欢的不得了,便拉着我来这里了。”她这番话算是解释了她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哪里,明明是你先提议来的!”被称为静子的女生立即反驳,也不知道孰是孰非了。
上了餐之后,静子即刻展现出狼吞虎咽之势,而任君爽只是轻抿着奶茶,微笑着注视着静子,如同一幅隽美的画。突然这幅画动了起来,任君爽转向我,对我也嫣然一笑,只是这笑容的意义我参不透。
尴尬感接踵而至,并且一发不可收拾。恰好此时又有客人来,我于是也回以一个意义不明的笑,然后大步开门去了。
“结帐!”将所有食物一扫而光,静子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同时将她的身份卡伸给我。
“好的。”我迅速走过去接过卡,麻利地在柜台机处完成扣费,随后连同小票一起递还给静子。“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在两人即将行出店门时,我忽然又叫住了任君爽:“君爽姐!”
“怎么了?”
“那个‘你若成风’……是你吗?”
“嗯,是我。”
“那……有空来打一局?”
目送她们消失在视线之中,我的思维总算再次重建了起来。刚才的对白完全在设计之外,但是我不知为何头脑一热就脱口而出了。唉,我到底是怎么了。
第二天上午,似乎是同一时刻,胡海枫又回头喊了一声:“水!有人找……”没等他喊完,从走廊就传来了另一把熟悉但疲惫的声音:“石蕊!我喜欢你!”
班上又是一阵哄动。听到这把声音,我即刻有了种预感,并第一时间奔出教室——是成礼仁,果然是他。成礼仁已经恢复了往日整洁的装束,但那种自信飞扬的神采似乎是怎么也再达不到的了。他在几个同学的陪伴下,来到STU班外的走廊,喊出了那句话。
袁森几乎紧接着我冲出教室,不由分说拉住了成礼仁:“成礼仁你先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大概他为了凑足十三个字面强行将“冷静”重复了几遍。我实然觉得袁森讲句话也是蛮不容易的。
班内外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而石蕊还没有出来。成礼仁于是又喊了一遍,袁森没能劝止住他。
不对,总感觉这事要糟。我向班内瞅了一眼,石蕊站在座位上欲走未走,正在跟几个女生紧张地不知道聊着什么,而且看上去估计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太尴尬了。我为这尴尬的场面尴尬,更为成礼仁尴尬——尽管这实际上不关我事,我还是想找个洞钻进去。又出于对舍友的关心,我最终还是没有化身蚯蚓,而是站在原地观察事态发展。
快十分钟过去了,成礼仁见石蕊还是没有出来,便准备喊第三遍,不过这一次他没能成功。成礼仁刚喊完石蕊的名字,忽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他。袁森及众人赶紧扶起他。
敢情成礼仁的身体还没回复,就强撑着过来表白了——虽然我也很难想象,暴饮咖啡能对一个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不过事已至此,估计也是没什么戏了。
最终,成礼仁的同学不顾成礼仁死命摇头将他拖回去了,而石蕊是由始至终都没出来过。戏再难堪,终也是落幕了。
不行,太唐突也太窝囊了。待尴尬逐渐消退,大脑恢复正常时,我不禁皱眉并摇头。成礼仁一开始就把事情搞砸了。他这么一喊,换作哪个妹子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他。
实在很难想象向来沉稳的成礼仁却会做出如此草率的举动,兴许是因为他受的刺激太大了罢。我想起我情绪激动时,也时而做出悖于平常的表现——大概,我们还只是少年啊。
这件事还没完。中午放学后我和吴楚回到南开轩,准备开门时门却自己开了,两个陌生的身影立在门后。
两个人都颇为高大,起码都高我一个头。前面的那个瞟了我们一眼,然后很不客气地说:“借过。”语毕也不等我们让到一边,径直就把我和吴楚撞开了。我被这么一撞,一时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在地。
“喂,你们……”未等吴楚把话说完,那两个人就随着电梯门的关闭消失了。必须说,无缘无故被这么一撞,是人都会有些火气,然而多年的修养告诫我要隐忍,不要被这件小事搅坏了一天的好心情;吴楚也只是抱怨几句罢了。
这两天的某些情景真是出奇的一致:我又看到成礼仁插在沙发里,袁森和雷信永分坐左右;三人皆正襟危坐,所不同的是袁森神情冷峻,成礼仁面无人色,雷信永怒形于色。
我和吴楚花了不少时间,才从雷信永的嘴中挖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段梓首很快就听说了成礼仁表白的事,遂与朋友王亦云来南开轩找成礼仁,说是要以“男人的方式”来分出谁更有资格追求石蕊。而这所谓的“男人的方式”就是打篮球。
我听着直翻白眼。恋爱自由可不是一场篮球赛就可以剥夺的,而且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比试对成礼仁不利。成礼仁是什么人?文质彬彬的主持人,虽然生得高大,体质却与文学系的文弱书生差不多;段梓首又是什么人?我之前虽未见过他,但却早己在学生们的口口相传中获悉了他的大名:王亦云段梓首,学院篮球科的领衔人物。如此荒谬的要求,若是我一定想都不用想便予以拒绝,然而雷信永却告诉我成礼仁应答了——应该说,段梓首根本没给他留下拒绝的余地。
“那就别去啊,这摆明着就是欺负成礼仁不会打球。”吴楚听完也是义愤填膺。
成礼仁的面容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化,我猜想这是他仅有的回应方式,可惜我读不出他意图传达的信息。
在场面陷入尴尬的沉默前我便回了房间,反正我的话也不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