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楚蘅之不欲挑明这些,李德全对他有恩,但也在他身上加诸了很多沉痛的东西,甚至有些是他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李德全却要一遍又一遍地来提醒他,譬如野心,又譬如仇恨。
楚蘅之自认自己决不会为了那个皇位和尊荣疯魔至此,但他足够聪明,至少那弄权的本事,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德全渐渐老去,而他渐渐成长,已成为组织中人人都要敬重几分的少主。可面对李德全,楚蘅之总试图服软,几次造访也只在深夜,下属们不敢拦他,可他也只是静静伫立在窗边,听着病榻上那个老人痛苦的病呻,眸中漆黑如墨,将一切情绪隐忍。
但是平日里,他需得装出不知情的模样,好叫叶慎不生疑。他一切如常,晨间带着叶邵清习武,昼间在书院,叶慎对他很是照顾,身边的人也很好相与,尤其是……
躺在床上,他又忽然想起那双盈盈动人的眼睛来。
次日,恰逢书院日休。
叶明薇昨夜没睡好,有些困乏,却还得打起精神来去赏心居给祖母请安。要说这叶府也就这老太太格外麻烦,规矩立得一套又一套的,男孩子们捧在心尖尖上,女孩子则连蒲草都不如,叶明薇日日请安,早粥都喝不到一口,就在那里跪着听一耳朵封建糟粕。每每这个时候叶明薇都觉得这古代闺秀的日子未免太苦逼了些,但毕竟是自己亲祖母,有什么不满也只能忍着,运气好有时候碰上叶慎休沐,可以早些将她唤走。
但今日不巧得很,叶慎下朝比平常晚了很多,叶明薇听了大半个时辰说教,生生忍住了那连天的哈欠,和叶明荞一起从赏心居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困得摇摇欲坠。
跪了这么久,以原主这娇弱的身体,肯定是低血糖了。叶明薇脸色惨白,想去门前栏杆处靠上一会儿,可她实在是有些高估自己,这才刚跨出门槛了,便整个身体往前倾倒,云岫芊羽一时不查,伸出手来的时候已是太晚,眼看着就要以头抢地了,叶明薇又是迎面撞上了一人,她再度被托举着手臂,鼻尖因为撞上了他的衣襟,盈满了冷冽的薄荷味道。
她一下就清醒了,待看清来人,第一反应就是松开了自己紧抓着他衣袖的手,云岫芊羽也立即上前扶住自己姑娘,倒也不忘感激一番,只是那态度客气且疏离,待将叶明薇扶坐回内厅后,竟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尤其是芊羽,明明昨儿个还热络得很,今日看见薛理,也总将视线移到别处,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叶老夫人正在里间用饭,她笃信佛教,平日里吃得也格外清淡,饶是如此,该来的肝火还是烧得比什么都旺,听见孙女在她赏心居门前晕倒,老太太第一反应居然是猛得摔了筷子。
“她倒是随了她那体弱多病的娘亲,还偏偏在我门前闹这一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婆子苛待了她!”
叶老太太说得理直气壮,她身边那位与她年岁相当的朱姓嬷嬷也在帮腔道:“是啊,大小姐那心眼儿就跟筛子一样多呢!哪能在您这里吃亏,老奴刚刚可是看见了,大小姐早不晕晚不晕,偏偏等那楚公子要进门的时候晕。还有上次,老夫人应当也是记得的,楚公子才刚来,大小姐就倒他怀里了……想来大小姐从小就胆大,与寻常女子不同,这是看上了人家也未可知啊。”
朱嬷嬷这一通分析,倒是让老太太觉得是醍醐灌顶。只怕叶明薇听到,又得扶额叹息这深宅女子这得天独厚的的脑补能力。
“真……真是荒唐!”老太太语言组织了好半晌,气得手直抖,“这女戒女则,她怕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是丝毫不顾礼义廉耻,还未及笄就勾搭起了义兄,若是传扬出去,我叶家这颜面还要不要!”
正在痛责,叶老太太的丫鬟绿映却来通报道:“楚公子来了,现在在前厅坐着,手里好似提着一些吃食,正等着老夫人传唤呢。”
“薇姐儿呢?她可走了?”
绿映答道:“大小姐休息了一阵,楚公子还给了大小姐一袋子饴糖,大小姐吃了几颗后,直接回去了。”
“哼,欲擒故纵。”叶老夫人拧了拧眉,“去叫他进来见我吧。”
绿映没看错,楚蘅之确实是提着几包油纸扎捆的吃食,但是看着其貌不扬,不像是京中那些叫得上名头的铺子做的。
叶老太太起了几分轻视之心,这少年虽有一副好皮相,且救过自己儿子的命,但总归是出身乡野,眼皮子浅,带来的东西肯定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因此也只是寒暄了一阵,问了几句叶明薇的状态,见楚蘅之轻描淡写地作答,不像是把这事放在心上,叶老太太这才安心了一些。
楚蘅之走后,那个纸包也只是放在了一旁,叶老太太继续埋头吃自己的,直到朱嬷嬷吸了吸鼻子,叹道:“楚公子送来的这是什么吃食,怎的闻起来这般香甜?
叶老太太经不住唆使,命她打开一看,只见满眼油汪汪的红壳板栗,火候正好,每颗栗子都裂了口,正散着甜滋滋的香味。
“楚公子还真是有心了,这板栗也才刚刚上市呢,就想着给夫人吃上一口新鲜的。”朱嬷嬷给老太太剥着栗子,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只是这东西不克化,老夫人不宜多吃……”
饶是如此,叶老太太还是趁热吃了好几颗。剩下半袋子冷了的,才赏给了朱嬷嬷。
朱嬷嬷自是感恩戴德地收下。
不光老太太这里,楚蘅之整晚未眠,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就指派了手下采买送给叶府众人的吃食,收获丰足,自己则在那街道中央,还没思索好要送给叶明薇的东西,只隐约听见不远处有卖糖的小贩在吆喝。
楚蘅之寻了过去,那小贩子能说会道,将自己的糖夸得比那琼枝甘露还甜,楚蘅之自己尝不出味道来,所以此行特地喊了薛理一道。
“甜着呢。”薛理塞了一粒进嘴吮了吮不禁疑惑,“相府也没多少孩童,主子买这么多,吃不完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