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太急,芊羽完全没意识到她这话说得耐人寻味得很,弄得薛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白日里,薛理跟在楚蘅之身边,眼见着叶家大小姐冷冷淡淡的态度,心里还有点不忿。可现在这都入夜了,又巴巴地派出身边的丫鬟送甜汤来,薛理实在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道理。不过楚蘅之做事向来果决,想来也是不愿意接受的,薛理刚准备婉拒,却听得身后传来的木门推开的声音。
楚蘅之披着一袭月白色外裳,像是刚刚沐浴过,微湿的发垂散在肩头。
门只开了很小的一道缝,少年的面容上盈照着月光,颇温柔的神色。芊羽几乎看得有些痴了,只听楚蘅之向她道了谢意,让薛理接过了食盒。
明明也没说几句,芊羽在回去的路上却还在想着方才的情形,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
之后,自是将这些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叶明薇,尤其是当她提及叶明薇为这甜汤是如何费心费力时,叶明薇更是惊得连口中甜瓜都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你说起这些做什么?”叶明薇有些抓狂,“我又不是只送了他一人,何必平白无故叫人误会?”
芊羽一脸懵懂,明明晚间小姐口中还念叨着呢,怎么突然又换了套说辞?但总归这主仆关系压着,芊羽只当是自己自作聪明,当即就跪在了地上,惶恐道:“是奴婢多嘴,请姑娘责罚!”
原主向来奖罚分明,这些丫鬟们敬她是没错,但更多的是畏。除了她自己院里的,在整个叶府,大小姐的威信其实远胜于主母,这份尊荣不仅是叶慎对她的纵容,更是有赖于原主颇高明的手段。然而,如今的叶明薇还是不太习惯这种森严的阶级礼教,只是板着一会脸,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先起来。”
芊羽几乎感激涕零。
叶明薇思忖了半晌,声音微微拔高。有些事情就当防患于未然,最起码她应该首先就把态度亮出来,不能再把剧情往原书中歪。
“楚公子如今是我的义兄,又是初来乍到,我尽些心意也是应当的。”叶明薇目光扫过自己身边云岫芊羽两个大丫鬟,“但他毕竟不姓叶,说难听些就是个外男,我待字闺中,万万不能跟他有什么牵扯。”
云岫毕竟年纪大些,顿时懂了她的顾虑:“姑娘放心,除了芊羽这一遭说错了话之外,其他人应当不敢乱嚼舌根。”
“如此便好。”叶明薇点点头。但这事委实尴尬,她可无意献什么殷勤,就算是要献,也绝不会这么高调,想来那楚蘅之都要睡下了,被芊羽这么一闹,不得不收下汤来照顾一下她的颜面,倒显得她舔狗属性十足,图谋不轨的意图明显了!
她这边心乱如麻,叶府的南园一隅,楚蘅之坐在书岸边,一边翻着书页,一边用调羹搅着面前的甜汤,烛火静凝不动,少年端坐的背影亦然。
“牛乳、甜杏仁、木薯粉、薏仁、蜂蜜……这也没什么稀罕东西嘛。”薛理在一旁的架子边整理楚蘅之的藏书,目光却总是落在楚蘅之碗里,还不忘嬉皮笑脸,“少爷平日里不是不吃甜食吗?不如赏了属下,立刻就帮您解决。”
薛理是懂吃的行家,见这满满一碗甜汤,牛乳香甜,薏仁软烂、木薯丸子剔透,理了这么久书架了,他口津就没停止过分泌,而且自家主子天生味觉不敏,寻常咸淡都尝不出的那种,实实在在糟蹋了这碗甜汤。
楚蘅之静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护食一般地将剩下的几个拇指大小的木薯丸子送进嘴里。
味同嚼蜡,反正他吃什么都这样,也就不太注重口腹之欲。
但是白日间,叶明薇捧起甜汤大口痛饮的样子还是时不时浮现在他脑海里,虽然后来那个女孩脸上闪过了窘迫的情绪,这个动作对于闺阁小姐来说算不得文雅,但是并不难看,反而有种别样的疏朗。
他也喝过,依旧尝不出什么味道来,只是暑气消解了不少。
叶明薇改用小勺舀着里面的薏仁和木薯丸子,嘴唇吃得亮晶晶的,十分餍足的模样。一时间,楚蘅之忽然觉得唇齿间似乎正有甜津分泌,许是她给了他这种幻觉吧……总之,他有些意犹未尽。
这一碗汤,在薛理眼巴巴的注视下见了底。
他再度洗漱,同薛理一起将书架整理好后,打发了薛理回屋。
“今晚还是属下守夜吧,叶家的护卫,属下总有点不太放心。”薛理看着不过寻常小厮,但其实早年间就被李德全作为暗卫,负责楚蘅之的安全。虽然平日里不太正经,但在正事上绝不含糊,之所以知道那碗甜汤好喝,也只是因为事先要尝上几口试毒而已。
可是楚蘅之很坚持:“李德全既然让我来到丞相府,自然是因为他信得过叶慎的为人。况且这府内里里外外,我们的人手也不少,我的安危自有他们保障,你也不用太过焦心。”
薛理拗不过他,只得抱拳告辞。
夜色寂静,楚蘅之独自一人,忽然又没了睡意。
他换上夜行衣,在明月高悬之时,施展轻功静悄悄地离开叶府,于黎明之前,又独身一人返还。
李德全病重,不得不听从叶丞相的建议,来到金陵秘密诊治。这事可谓是冒了极大风险,他一个宦官,多年来须发不生,脸也不见老,只要对着那通缉犯的画像,轻易就能认出来。可是他自几个月前生了那种重病之后,人就肉眼可见地苍老消瘦了下去,一年前还是颇有喜感的富态之相,如今却是老态龙钟、瘦骨嶙峋。
即便是京城的名医,对这病也是无计可施,只暗中对叶相连连摇头,估摸着就在这几个月了。
而原本这些,他们都是瞒着楚蘅之的。
在将他托付给叶慎之前,李德全也只是说自己年纪大了,折腾不起这谋反的大事,想去终南山养老。
楚蘅之笑着应了,却想起他那一晚一直在咳血,一张帕子被染成鲜红。楚蘅之实在不想自己再成为他的牵挂和累赘,但同时,他已接手了李德全的大半权力。至少现在,尽管李德全有意瞒着,他身边还是有人将消息不断递到楚蘅之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