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耳边冷不丁响起少年清冽低沉的嗓音,叶明薇抬头,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她笑道:“没什么,这不祖母要过寿了吗?我在想着送什么她老人家比较喜欢。”
她总是这样,凡是有点想隐瞒的,眼神就会不自觉闪躲。
叶家老太太生辰还在一个月后,反倒是他的生辰将近,就在这几天。
除了叶慎,叶家其他人概不知他这个旧太子的一切事务,所以在他坦率告诉叶明薇他的生辰之后,女孩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惶然失措。
“就在两天后,这也太赶了……我还什么都没准备……”
她当初也没有设定男主生辰几时,乍一听来居然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奇异感。
“那……家中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她问出声后,方觉得自己又是说了句多余的蠢话。
他这样被遮掩着的身份,哪好节外生枝。叶明薇有些踯躅,不知道他对自己说的这些,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毕竟楚蘅之只是凝望着她,眼底含笑,并没有回答。
怀疑归怀疑,但表面工夫还是要做的,叶明薇斟酌着问道:“那……义兄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她委实感到有些苦恼了,毕竟明面上,楚蘅之似乎待她真得很不一样,起码现在,她是受了他不少好的,不能不给出一点回应。
叶明薇原本以为他还要想一会儿,却没想到很快就等到了答复:“我缺个香囊。”
居然是这种贴身的东西。
叶明薇实在有点摸不清他的意思,只觉额上青筋好似跳了跳,终究是有些没耐心了,便一面佯装着糊涂,一面将自己的心思挑明道:“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送你这等贴身之物实在不合适,要不义兄你再想想,晚些给我答复也行。”
她不敢再看楚蘅之的脸色,福了福身,便逃也似得离开。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香囊是随身携带的,由她送出也太过轻佻。
云岫同样忧心忡忡,本以为楚蘅之会有所收敛的,却没成想会提出那么一个奇怪的要求来,好在叶明薇心里拿捏得准,当即拒绝,然而叶明薇没看见的,她却是亲眼瞧见了,在她拒了的时候,楚蘅之那张面容看起来如此冷漠阴鸷,与平时判若两人。
她越想,心里就越惴惴不安,回到屋里后,免不得再度提了一句:“姑娘以后,还是离楚少爷远点吧。”
就连她也看出来了。
叶明薇苦笑,莫名觉得楚蘅之就是故意的。
叶明薇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打发了云岫去忙别的,一个人兀自为着送什么而发愁。
君奴正在外面洒扫庭院,习武之人,耳力自然是比寻常人还要好,将那主仆俩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好在叶明薇够谨慎,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
夜里,那些话又是一个字不落地进了楚蘅之的耳朵。
君奴看着沉默的少主,心底里着实难受,她又是个藏不住话的,只直言道:“为何属下总觉得叶大小姐是在刻意讨好少主呢?她自己并不甘愿,每次来见您都是闷闷不好,好像有人拿刀架她脖子上似的。”
她倒是敏锐,直接一针见血。其实楚蘅之又何尝没看出来呢,他犹记得几个月前那个女孩满心依赖他的样子,但自从那晚之后,一切又似乎回到了原点。
“好。”他盯着在细风中闪烁的烛光,忽道,“我明白了,你快些回去,不要让旁人生疑。”
君奴往门口处挪了两步,仍有些不甘心:“您还是要继续施压吗?”
楚蘅之微笑,点头。
为什么不呢?
烛火炸开了一个小灯花,里面的芯子留得有些太长了,往一边无力地倾倒。楚蘅之拿起银剪,又稳又准地减去了上面多余的芯头,烛光和夜这才稍微静谧。
君奴突然觉得,自家少主与入京前想比,确实变了很多。
以前的他,是被李德全驱策着不得不前进,但是现在,光看眼神,就没有了昔日的闲适旷达,虽然在大部分时候依旧温润,但那独属于少年人的偏执锋利,也在慢慢显露出来。
也难怪叶明薇开始怕他。
这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他的生辰是在三日后,中间薛理特地来了叶明薇院子一趟,从怀里拿出一包松仁粽子糖。
“这是少爷今儿一早买的,特地让我给姑娘送上一袋。”
没寒暄,没客套,将东西放下就走,叶明薇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下午叶明荞来了一趟,看见她放在桌子上一颗未动的糖果,惊异道:“这是义兄送的吗,我也有一袋子,是今早薛理送过来的。”
原来……不光是她啊。
叶明薇觉得好像是自己自作多情,有些脸红,可相应的,她确实感到安心了不少,没之前那么惶恐了。
在与叶明荞说笑间,她忽然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到了第二日,云岫就按照她的意思请来了一位资历颇老的绣娘,来教她女红。
这个世间,女红绝对算得上是女子必修技能,但因为叶家大小姐平日很少做这个,所以尽管叶明薇学得不好,过了半日那针脚还是粗糙得吓人,却并没有人对她有什么怀疑。
到了晚上,叶明薇的速成班总算起了点作用,便拉出了白天那位绣娘在蜀锦上绣好的花样,裁剪下来,准备缝制香囊。
大大小小的布,足有十来块,主要是叶明薇怕诞生失败品,特意多备了一点。
她挑了一块茶白色的锦,上面干干净净的,乍一看什么都没有,但其实仔细瞧着,可以看到与底色颜色相近但是异常精美的竹叶纹,那绣娘的绣工真不赖,所以叶明薇捏起针线来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
蘅,是古书里记载的一种香草。
她今天在白绢上练习了一天,就是想绣出这个来,也算在楚蘅之生辰上尽一尽自己的心意。
下针之后,她从头到尾都极其笨拙,甚至左手指上还扎了一个洞。
但是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绣上去的那株香草勉强能看。
本该一鼓作气,将其他人的香囊标志也一并做好,但是叶明薇实在是熬不住了,困得眼皮子直打架。
绣一株兰草就差不多要了她半条命,叶明薇这懒劲一上来,谁说话都不好使,因此除了楚蘅之的那份,其余人的香囊基本就没她什么事了。
叶明薇难得为别人熬了次夜,可是第二日府上的林管家就带着一捆名帖与采买的单子交给她过目,无他,正是楚蘅之生辰那天的宴席的筹备。
感情并不是只有她知道啊!叶明薇有点傻眼,这怎么和她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虽然无奈,她还是将那一打厚厚的名帖和账单看完,自己再添添改改,吩咐了几个可靠的伙计负责采买。看来楚蘅之在书院混得不错,光与他同窗的学子们就要坐满满的两桌,再加上许许多多杂七杂八的事务,一通忙下来,叶明薇真要虚脱了。
这两天魔鬼般的日子一过,生辰那日,她看到一身新天青色直裰的楚蘅之,目光里早没了起先的羞赧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幽怨!
她状态极其不好,本来经期也才刚结束,又疲累了好几天,虽然上了胭脂提了一点气色,但那红润浮于表面,一看便知是掩人耳目的。
在其位谋其职,叶明薇也是没有办法。哪怕心底抗议,但管家之权是个好东西,她不要自有胡氏抢着要。
前厅现在很是热闹,好像大房和三房的叔伯今日都来了,屋外还能隐隐听见一群少年们的笑声,应该是楚蘅之的那两大桌同窗。
等下便要去应酬了,香囊最好是现在就送,之后不见得有多少机会。
见楚蘅之正要离开,她有些情急,喊道:“义兄,等等。”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丁香色的软盒来,递交给他,笑着道:“生辰礼物。”
她一直将满是针孔的左手藏在袖子里,楚蘅之看不见,可他却知道。
小盒子打开,那枚精致漂亮的香囊静静躺在白鸭绒里,那漂亮细密的花纹并不是她的手笔,里面那棵丑丑的杂草才是。
叶明薇觉得做人还是老实一点好,直言道:“我绣工极差,那上面的花纹是我请绣娘绣的,里面的才是我绣的……诶,你别笑啊?”
楚蘅之只是有点忍不住。
哪怕如君奴所说,叶明薇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想要讨好他,他也认栽了。
他甚至在想,如果他有足够的能力让叶明薇一直讨好,似乎也不坏。
“我很喜欢。”他轻声道,将香囊连同那精致的小软盒一同收进袖中。
叶明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正巧一群堂姊妹从正屋有说有笑地出来,看到他们,便过来打声招呼。
叶家大伯叶承也是京官,只不是为人木讷,混了好多年了也还是个从四品的散职。小叔叶辰今年还没到三十,据说十一岁时就中了秀才,被誉为神童,但是过去了这么久了,当初那个神童死活都中不了举,渐渐地在金陵沦为了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