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升起,燕山上的厚雪早已化开,恢复了往常。燕山的一处山岭中,东野冥和竹芷静静地立在高叠的石堆前,南霂和方昱候在一旁。
“虽没法将子容带回赤云谷,但有你在燕山,我也放心。”东野冥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失神地盯着石堆,疲惫沙哑地说道。
“师父.....”散着一头雪发的竹芷沉默半晌后,突然跪倒在东野冥面前,拜了三拜,才寒声说道:“今日别后,便是殊途,望师父好好保重。”在她膝下,随即散开一圈霜白。
“你既成妖,我便不能再认你为徒了,今后,这师父之称就改了罢。”东野冥强忍着泪水,将竹芷扶起,慈爱地笑道。
而身后的方昱,早已忍不住偷偷抹起了眼泪。
“好。”竹芷藏在袖中的指尖几乎要嵌入掌肉中,脸上只是淡淡笑道:“我会尽全力维护好北妖界,子容有我守着,您不必担心。”
“好好照顾自己,你师娘.....她要是知道你做了母亲,定会很开心。”东野冥欣慰地点头说完,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石堆,这才拾起脚旁的包袱和星鬼剑。转身朝南霂微微笑了笑,便急冲冲地自顾向岭外而去,双眼模糊以至于看不清脚下的路,遂垂下头看去,眼泪却已止不住地滴落。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冥师祖的。”方昱对着竹芷匆匆说完,也执着女虚剑转身向东野冥追去。
待到东野冥和方昱消失不见后,竹芷这才显出悲痛,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南霂心疼地将她拥进怀中。
“在哪找到的?”回到雪谷中,南霂突然将一寒物递到竹芷手中,当看到是寒玉笛时,竹芷惊问道。
“我让晨风去寻了一遍燕山云庄,在一处枯井中找到的。”南霂温柔地看着竹芷,继续笑问道:“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在洞庭湖边的相斗?”
“自然记得。”竹芷低头抚摸着寒玉笛,想起与南霂在洞庭湖的相遇,由误会打斗到相互欣赏,也因这寒玉笛,他们相知相爱,共同经历了这许多事。
当她抬头看向南霂时,不禁吓了一跳,他那一头柔顺黑发也变成了与她一样的雪白。
“你艾发,我便艾发,无论是何样,我都陪你。”南霂轻轻为竹芷撩开眼前的乱发,温柔笑道。
“可我却食言了,不能陪你去荒岛上,也不能为你留在青丘。”竹芷红着双眼,心有愧疚地说道。
身为雪妖的她,如今所过之处草木均会被瞬间冻结成白。故而,她不便陪着南霂在南妖界久呆,况且,如今北妖已没有了约束和管制,难免会对人界更加蠢蠢欲动,她得守在北妖界。
“无论在哪里,只要有你,这就够了。”南霂在竹芷额上一吻,将她拥入怀中,柔声笑道。
数日后,燕都馆舍内,荆轲焦急地在院中来回疾步,高渐离也安静地坐于堂内,眉头紧锁。他们无意间从城民口中得知燕山云庄被灭之事后,就急忙让小侍从阿良前往燕山上查看,二人直等到天黑后,阿良才匆匆回来。
“如何了?”不等阿良开口,荆轲已迫不及待地问道。
“禀大人,确实如外面所传,燕山云庄被灭了。”阿良低着头向荆轲辑礼回道。
“当真是被妖物所灭?无一人生还?”荆轲难过地继续问道。
“尚不知.....只是见那....那庄内狼藉不堪,且还有满地的碎骨,实在吓人.....”想起燕山云庄内的阴森可怕,阿良的脸都煞白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罢。”荆轲长叹一声,怔怔地仰望着月色半晌后,才轻声说道。
“或许.....有可能.....他们已回南野了。”待到阿良退出,高渐离来到荆轲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但这样的可能,连高渐离自己都不大相信。
荆轲未语,只伤感地自顾回到堂内,拿起一壶酒便猛往嘴里灌。原还想着,过段时日,他该去向子容和竹芷姑娘告别了,竟没想到事情发生得如此突兀。
“喝这么急,小心又醉了!”看着荆轲一壶喝完又接着一壶,高渐离急忙走上前夺走酒壶,担忧地说道。
“无妨!”荆轲笑着又夺回酒壶,冲出庭院中,高举起酒壶向高空大喊道:“子容兄弟,我们再醉一场!”说完,连灌了几口,又看向上空豪爽大笑,可笑着笑着却转而大哭起来。
高渐离立在他身后,默默地陪着,眼中也忍不住泛泪。
夜半,高渐离将醉酒的荆轲扶回内室,又拧来干净的布巾为他擦脸。
躺在床塌上的荆轲突然睁开眼,抓住高渐离拿布巾的手腕,认真地说道:“我去秦国后,你赶紧逃离燕国,隐姓埋名,娶妻生子,好好活着。”
“荆卿.....”高渐离怔了怔,反握住腕上的手掌,神情悲痛地看着荆轲,欲言又止。
荆轲半醉半醒地冲着高渐离笑了笑,随即又闭上眼,沉沉地睡去。
易水河边波浪翻涌,寒风刺骨,华服玉冠的荆轲立于河岸,平静地看着面前衣冠整肃,神情沉痛的人群。高渐离手抱筑器,跟在他身后,憔悴不堪。
“荆卿,您是我燕丹的知己,更是我燕国的英雄,燕国世世代代都会铭记您今日之壮举!”人群前,为首的是一位衣冠简素,举止儒雅却面带威容的中年男子,举起侍从端上来的酒器,递到荆轲面前,悲伤地哭道。
“承蒙太子抬爱。”荆轲接过中年男子手中的酒,辑礼说道。
这时,高渐离坐于地上,将筑器放在身前,击筑声响起。荆轲低头看着手中的酒,又转而笑着望向河面,任凭冷风吹袭,突然高声唱言: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激昂悲壮的歌声唱毕,筑音即止,河边众人仍然满脸悲愤,泪眼蒙蒙。
荆轲一口饮下手中的酒,再次向燕丹及送行人群辑礼行别后,便转身跃上一匹白马,绝尘而去,身后还跟随着一位少年。
高渐离始终未起身,只是垂头看着手中的筑器,一滴滴的泪水溅在手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