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尽秋深,天亮的一日比一日晚,桑虞坐在木屋后门的木阶上,看着阳光一点点照满山林,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远处那座静谧山坡上。
不知过了多久,木屋的门被敲响,阿列端着清淡的早餐推门进来。
“老大,吃点东西吧,你从昨天中午就没吃了,这样下去你该熬不住了。”
无人回应,阿列放下早餐,回头看了眼后门木阶上的身影,暗自叹了口气。
他们这些人大多是自小就因战争流落在外的孤儿,在这战乱之地幸得遇上这么一个人,救他们于水火,给他们一隅安身立命之地,让他们乱世之中可以有尊严的活着。所以她对他们而言是恩人,又更胜亲人。
他们这行凶险,枪林弹雨里谋生图个安身立命,难免经历死伤。然而这么些年,老大一直是这样,人前拼命三娘,生死之际比谁都要洒脱淡然,可人后墓地立新碑,她便独自一人无喜无怒枯坐天明。
他们都明白,每次有人牺牲,老大表面不说,心里比谁都难过。
“老大,您过来吃点吧,身体要紧啊。”
桑虞收回目光,仍是未动一动坐在门前:“他们怎么样了?”声音略带沙哑。
“挺好的,都养着呢,您放心吧。”阿列看了看桌上的早餐,倒是您,最不叫人放心了。
阿列正想再劝,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江叶火急火燎推开门就朝里喊:“老大老大,寒哥醒了!”
闻言,木阶上的身影终于动了。桑虞站起身,许是坐了太久她的腿有些麻了,撑着门框缓了缓,大步朝门外走去。
风一般掠过陈四列的身旁,他干干巴巴的试图最后为桑虞的早餐努力一下:“哎老大,要不您先多少吃——点、吧……”
那阵风随着江叶一同赶去了疗养楼,半点没搭理他。
“……”
桑虞快步走近疗养楼,电梯直通顶层病房,推开门就看见阖眸躺在病床上的骆寒,听见开门声,骆寒睁开眼看向她。
“阿哥,感觉怎么样?”她走到床边坐下,打量着骆寒仍显苍白的脸色。
“我没事,别担心。”
桑虞舒了口气,起身要去给他倒水,骆寒抬了抬手轻轻拉住她,桑虞重新坐下来看向他:“怎么了?是哪不舒服吗?”
骆寒轻摇了摇头:“我没事,是你,为什么脸色这么差?伤到了?”
桑虞下意识摸了摸脸:“有吗?大概是有些累了吧,我没有受伤,放心吧。”
“小虞,你还好吗?”骆寒看着她,眸光满是忧色。
这个傻丫头,从小最是重感情,这回只怕又是自己一个人看着墓园的方向坐了一晚上。激战方歇,这样不眠不休怎能不伤身。
桑虞弯唇笑笑:“受重伤躺在这的可是你,怎么总是问我呢?”
骆寒最是见不得她强颜欢笑,皱了眉却又无可奈何,苍白的唇动了动,声音虚弱中透着担忧:“小虞,生死之事我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看开些吧。”
桑虞唇角的笑渐渐淡下去,是啊,在这动辄枪火连天的鬼地方,她早就见惯了生死。看开些?可那是一条条鲜活熟悉的生命啊,她再麻木不仁,又凭什么云淡风轻的说忘就忘,凭什么放过那些茹毛饮血残害无辜的豺狼?
“我听说了,你差人给杰森递了话。”
桑虞抬眸对上骆寒的眼睛:“是。”
“你想怎么做?”
“阿哥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她眼神平静无波。
“我觉得有用吗?你如今主意大了,任谁也管不得你了。”
桑虞笑笑:“就知道你醒来会训我。”
骆寒看她事到如今还能跟他嬉皮笑脸,既气又心疼:“小虞,我知道你的打算,这些年我也每时每刻都想着要为师父报仇,可你不该那么冲动的暴露自己,威尔彻家的人一旦知道你就是师父的徒弟,一定会变本加厉的对付你,他们可以在扎鲁埋伏我,就可以用同样的方法除掉你,你会很危险明白吗?”
骆寒眸光忧色沉凉:“如果终有一天你陷入险境,若我稍有差池保不住你,那九泉之下师父怎能瞑目,我又如何对得起师父重托?”
桑虞低眸沉默了片刻,她怎会不知这其中凶险,只是,她忍不了也等不起了。她不能让这么多年轻的生命白白牺牲,也怕自己什么都还来不及做就这么倒下。
她抬眸半嬉笑着说道:“不会的,我会保护好自己,我可是赤字兵团的老大,没那么容易死的,我啊,命硬着呢。”
说着,她脸一板:“倒是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以骆寒的身手,不至于在他们支援及时赶到的情况下还伤的不省人事。
桑虞的话让骆寒脑子突然浮现一个身影,以及那最后炮火声中撕心裂肺的呼喊。
“我可是听江显说,你是因为冲进战地救了个陌生女孩才伤成这样的。”桑虞想起在扎鲁包围圈外围见到的那个短发女孩,满眼盈泪的蹲坐在地上抬头看她,哭的可怜兮兮。
“你认识她?”
骆寒看向窗外,阳光正好:“不熟,见过几面,是个无国界医生。”
“还说我,你做事比我更不计后果,救个人把自己弄成这样。”她故意学着骆寒方才的口吻说道,“你若是有个万一,那九泉之下师父怎能瞑目,我又如何对得起师父重托?”
“啧,”骆寒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回头瞪她一眼,奈何透着病色的一张脸不见半点威慑,“长本事了?”
桑虞笑的一脸得意。
“你别给我岔开话题,刚才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打算怎么做?”
桑虞抿抿唇,眼神四处飘忽着慢悠悠起身:“哎呀阿哥,你说你这刚醒就开始训我,精力怎么那么旺盛呢,江显说了你要静养,不能老有人来打扰,那看你也没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哈,不耽误你静养,不送不送啊。”
说着,脚下不停往门边挪动,一开门溜之大吉了,留下骆寒独自在安静的病房里接连叹气。
桑虞闪身带上门,脸上的嬉笑顿时消散干净,握着门把手顿了片刻,转身离开。
没走两步她再次停下,几步远的距离,江显不知在那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