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虞走出靶场,远远看见一棵树下被人群团团围住的肖乾,一旁的林九川扯着嗓门喊:“哎哎哎,注意秩序啊,别挤着我们乾爷!还想拜师学艺的就免了啊,乾爷的天才资质不是一般人学的来的,你们的崇拜之情已经传达到了,都散了吧都散了啊。”
原本喧闹熙攘的人群,看见走近的桑虞,纷纷四散。
自己顺手捡回来的人却打了自己人的脸,老大此时此刻心情应该是复杂又不爽的,他们还是自觉消失比较安全,于是火速撤离还很义气的顺手架走了毫无眼力劲儿的林九川。
桑虞没理他们,走到背靠着树席地而坐的少年身前。
身前投下一道荫影,肖乾抬起头,眸子里清晰映出逆光而立的桑虞
“我很好奇,既然你有那么好的身手,为什么还会一而再受那么重的伤?”桑虞走至他身侧,束手抱胸靠站在树旁,“以你的枪法,那些人近不了你的身。”
肖乾包着纱布的手指动了动。
桑虞侧眸看了眼坐在地上的人:“除非……你不用枪。”
的确,她两次捡到肖乾的时候,都不见他身上有刀枪类的武器傍身。可从他用枪的模样来看,显然不像是一个对枪陌生的人。
肖乾站起身,双手抄回兜里,眸光落在桑虞脸上。
他的这种眼神桑虞见过,仿佛一瞬间他又回到了那个苍寂孤冷的模样。
“很好奇?”
桑虞静静看着他,看着他一点点变得陌生,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不曾了解过他。
“可以,如果我满足你的好奇心,你把你常配在身上的那把底座雕花的旧枪给我玩玩,如何?”
底座雕花,沈继川的枪。
他懒散疏倦,一如往常,却又比往常更淡更远。
桑虞看着他,突感无趣。
罢了,谁都有不愿被人碰触的一亩三分地。
比如肖乾神秘兮兮的过往,比如,那把底座雕花的枪。
桑虞撇开脸,“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目光无意间落在那渗出点点血色的纱布上,桑虞眸光顿了瞬,片刻移开目光。
“跟我来。”
走了两步发觉身后没人跟上来,桑虞回头看见肖乾仍站在原地没有动,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愣着干嘛?”桑虞又重复一句,“跟我来啊。”
这一次肖乾提步跟了上去。
这是肖乾第一次踏进这间木屋,确切的说,他是刚刚知道这禁区营里还有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七拐八拐的隐在一栋栋复式建筑后,与山林相接。
他跟着桑虞走进小木屋,在门口处停住,里面不大陈设极简,一桌一椅摆在窗前,角落一个屏风后放置着一张小木床,屋里的另一侧还有一扇门直通后山密林。
桑虞见他站在门口无声打量着四周,一边背对他从桌下翻找着什么一边说道:“进来啊,还真当我是女土匪?这有前后两扇门,一会你要害怕跑起来很容易。”
肖乾闻言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唇角,走进门。
桑虞从桌下拎出一个箱子,示意肖乾坐下。
“我以前经常受伤,江显就制了许多伤药给我备在这,用的都是罕见的药材,药效也比一般的伤药见效快。”
肖乾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在听见她说以前经常受伤的时候抬眸看向她。
一股药香飘出来,桑虞打开一个白色的小瓷罐,取出一勺白色的膏药对上肖乾看过来的目光。
见他不动,桑虞催促:“伸手啊。”
肖乾目光仍静静落在她脸上,她看见肖乾缓缓抬起双手,两只摊开的手掌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右手掌心的纱布上微微泛着血红,他刚刚用这只手握过她腰间的枪。
肖乾顺着她的目光,垂眸望着双手掌心出神片刻,一层层解开了缠在掌心的纱布,桑虞动了动站直身子盯着那双手。
层层纱布下,血肉翻张鲜血淋漓。
她看着他的右手,比起左手的伤更重些,像是新伤一样还在往外一点点渗着血。
肖乾总是习惯把双手抄进兜里,所以桑虞不曾发现他的手伤有那么严重,他身上的其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唯独手掌的伤却像新伤一样。
桑虞没再多问,垂眸把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冰凉的触感伴着火辣辣的刺痛传来,肖乾的无名指下意识蜷缩一下,桑虞一顿放缓力道。
她低垂着眸认真的给他上着药,卷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层阴翳。
“为什么救我?”
肖乾淡淡开口,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这个问题从第二次被她带回禁区营时,他就想问了。
“想救就救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个回答很桑虞。
的确,在他们相识不多的日子里,桑虞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如此,肆意张扬,冷傲随性,想做什么就做了,无需理由。
后来他才知道,他并不是桑虞救的第一个。
禁区营里的这些年轻人有些是桑虞师父的老部下,那些老兵的孩子,剩下的有很多都是桑虞在炮火硝烟的战争地救回来的孤儿,他们自小野蛮生长,有的字都不识几个却熟练战争动乱下的生存本领,他们各有所长性格各异,却不约而同的秉承着一个共同的信念,守护桑虞,守护禁区。
那被他们看做了此生的使命和忠义。
他静静看着桑虞,小屋里阳光充足,给两人周身镀上一层淡淡金光,看着看着,不知怎的手心烧灼般的刺痛似乎也减轻许多,眸子的苍冷渐渐被小木屋里的阳光融化。
嗯,江显的药制的的确不错。
“我叫肖乾。”他忽然开口。
桑虞上药的手一顿,抬眼看他,“我知道。”
自从把他带回来,阿列和江叶这些人整天在她耳朵边上念叨这个这个名字,想不知道都难。
“我叫肖乾,乾坤的乾。”他又更仔细地说了一遍,语气淡淡中透着认真,仿佛是觉得不这么说桑虞便记不住。
有风吹进木屋,又自木屋钻进深林,璀璨金阳跳进桑虞眼底,漾开浅茶色的细碎的光晕。
后来回想起,肖乾也不清楚那时的他为什么要一遍遍说给她听,或许只是突然想起似乎不曾亲口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桑虞眨眨眼反应了几秒,唇角弯了弯,低下头继续上药。他第一次看到桑虞露出这样的笑,轻柔恬淡,像极了他今天看到的天边那朵柔软的云。
他听见她说:“桑虞,桑虞花的虞。”
他眸光动了动。
“桑虞花?”
“嗯,”桑虞示意他换另一只手,“是我师父给我起的名字,他说我母亲姓桑,最喜欢桑虞花。”
她顿了顿,唇角的笑意淡了许多:“可我没见过,没见过母亲,也没见过桑虞花。”
师父说,桑虞花只开在故土。
而在她生长的这片叫做天海的土地上,许多地方动乱贫瘠,四处都是战争停留过的痕迹,连片完整的青草地也难得一见,这也是为什么桑虞执意要把赤字兵团的本营区建在这里的原因。
禁区营驻扎的这片绿茵场地处深山远郊人烟稀少,也因为赤字兵团声名远外资富兵强,没人敢打这里的主意,因此养住了这片难得的绿茵青山,也算是战争之地的世外桃源了。
可这里终究不是故土,没有桑虞花,也没有母亲。
肖乾第一次听桑虞说起有关她师父的事,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桑虞笑笑:“没关系,我虽然没见过父母,但我有师父,他与亲生父亲没什么两样。”
上好药,桑虞从箱子里拿出剪刀和纱布重新给他包扎好。
“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熟练包扎好,抬眸看着他:“我想有一天能回到故乡亲眼看看桑虞花。”如果,她能活到那一天。
她的眸子里闪着细碎耀眼的光。
“花开遍地,那该是怎样一番和平美景,应该会很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