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淮,你勾结众鬼王,为祸人间,可还有话说?”天帝话中净是漠视,好似只等伯淮一句无话可说,便拍案让天兵带他下去。
“我母后呢?”伯淮一动不动,仍固执问道。
天帝冷哼一声:“河女与私自与恶妖结合,拒不悔改,已被诛灭,以儆效尤。”
早该想到的。伯淮反而不怒了,就像被抽走了周身的脊梁,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垂面。他一直想找到母后,问问她,既然知道自己早晚会遭诘难,为何要生下他?又为何不留一护身之计给自己自保,让他受尽欺凌?他的父亲是谁,又在何处?
“当初我念在你仍年幼,又无力为害三界,故仁慈留你一命。事到如今,你自甘堕落,就怪不得三界容不下你!来人——”
“陛下,且慢。”一声澄明在大殿内响起。“众鬼王一事是扶朝办事不力,让其整整逃了三十年,亏得小殿下将它引至扶城,此次才能将其擒拿。”
伯淮一身惊雷枷锁,听见这话,猛得望了过去。
众仙面面相觑,这阎罗王嘴里喊着小殿下,他如此一开脱,伯淮不仅不是罪人,还成功臣了。更何况……这九霄云上谁人不知,天帝一向武断,却独独对这位地府五殿王所言,再三慎重。
“那阎王是何意?”不出所料,方才还一脸决意已定的天帝,言语已开始犹豫。
扶朝上前,抬手对天帝作揖:“小殿下虽然为妖神之后,可毕竟是河神女唯一的后人,何不把他留在天界,安排个不打紧的职务,一来方便看管他,二来,也彰显了天界的圣明。陛下以为如何?”
“阎王所说不无道理,只是这天宫各宫主可有谁愿接下伯淮?”天帝不好拂扶朝的意,却也不想徒增麻烦。
哪有宫主乐意出来说话,一个个都像哑巴似的。
“我要。”那声音又再次响起,让伯淮一震。
扶朝又向天帝躬了躬身子:“伯淮小殿下于灭众鬼王一事有功,扶朝也不愿让陛下承受奖罚不分的名号。若天界职位已满,无处可容小殿下,不如便宜了扶朝。”他说着,侧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伯淮:“就是不知,小殿下可愿屈就于叫唤大地狱?”
伯淮仰着面首,觉得那张云端上的面容渐渐模糊。他连眼睛都不敢眨,只能高抬着头。
在这群看不起他的妖神面前垂泪,委实太丢脸。
那日,原本该被抽魂打入天牢的伯淮,被北宸阎王大摇大摆地带出了天宫,那些想把他推进万劫不复的神仙,只能纷纷让出路,对着阎王躬身行礼。
“委屈小殿下替我带个路如何?”扶朝突然开口。
就这样,伯淮从众仙身边走过,那些所谓高洁大义的仙人,只能向他弯下身子。
“扶朝大人,我们可能走条离天门远些的路?”他悄声问道。
“小殿下随意。”
得到扶朝的首肯,伯淮便放肆迈步走朝前了。
他要走一条最长的路,让所有藐视他的神仙都在自己面前弯下腰杆。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天地不容的异类。他有靠山,是堂堂北宸阎王。
扶桑姑娘果然没有骗自己。
栖桐听闻阎罗殿里偷偷收下了两个活人,少不了要去凑凑热闹了。
才进殿门,就听见女子鲜活地笑声,绕着梁间转了几转。栖桐心情顿时也欢悦了不少,听多了奈何桥上鬼灵地哀嚎,这般悦耳地声音也算久违了。
“阿朝。”她仍一副柔媚地语调,让人听了以为在唤情郎似的。
扶朝见栖桐来,低低说了句:“子却这个长舌。”
见他一副如临大敌地模样,时寂也压了压声音:“她是你的相好?”
扶朝把她的头推开,别扭地道:“姑娘家别乱说话。”
“那你心虚……”时寂嘀咕着。
扶朝真想一掌打通她的任督二脉,辰刹闭关,栖桐代领其务。伯淮也倒算了,毕竟是从天帝眼皮子底下领回来的。可现在他院里多了一个大活人……他可不想被罚禁足。
他推了推时寂,让她回自己屋里,时寂皱着眉头比了一个鬼脸,才小跑着进了屋子。
“怎么?我们的阎罗是开窍了?知道骗小姑娘回家了。”栖桐语气随意地道。
“有趣罢了。”扶朝不想多与栖桐说话,她从来都是话里有话,如今自己有把柄落其手,说多错多。
“有趣那便是留意了。”栖桐抚了抚发鬓,举手投足皆婉丽,可朱红地口里却说着骇人地话:“留意就留意了,我让子却改一改她的命薄,让她早日下来陪你便是。”
扶朝听了,脸色阴沉了不少,寒声斥道:“栖桐。”
“唷,阿朝这是生气了?”她抿唇娇笑起来:“我不过玩笑,你怎么还惹不起了。”
“阿朝,我记得你向来是有分寸。可从没想过为难你。”说完这话,栖桐扭身出了殿门。
扶朝立在原地,面色晦暗。身后有人拉开了屋门,他回头,小姑娘探出了圆溜溜地脑袋。
时寂一脸神秘,悄声道:“扶朝,你快来。伯淮他偷偷藏了女子的画像……”
他悄然扬唇,抬起掌间把时寂地脑袋推回了屋里,嘴里喊道:“伯淮,下次记得锁好房门,小心野猫跑进去。”
伯淮听了,觉得奇怪:“啊?猫?哪来的猫?”
扶城中,扶桑把屋子上下打扫了一遍,原本就整洁的小楼硬是落不下一点灰尘。
收拾干净,她揉揉肩膀,又到若木树下坐了下来。树妖没再出来过,扶桑也不叫它。她贴着纹路清晰地树干,平静祥和。
又有血莲送了过来,她一觉睡醒,就放在了堂间地木桌上。虽然不多,可她知道,有些人不会来了。
偏偏她还没有学会怎样消磨这漫长地一生,她还是习惯去守一间空荡地屋子,等一个,不会因她而来的人。
一颗红彤彤地果实从树上掉来下来,她再三抬头,确认是从若木树上落下的。
这若木树什么时候还结果了?
一阵奶气的声音在树荫枝头上亮起:“给你的。”
是那只孩童模样的树妖。
“给我?”扶桑第一次听见树妖讲话。
“嗯。我用若木叶变的果子甜如蜜饯,你吃了,欢喜些。”小树妖不擅于关心人,话里扭捏。
扶桑看看手里的果子,眼泪已来到眶边。她没有再忍耐,放眼泪落下。
从前她在长安城那样繁华开不败的地方飘零,如今却在一方空荡地小城里有枝可依。皮肉下的血滚滚发烫,清楚地提醒着扶桑,她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