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园靠近镜湖的一处水榭之内,流苏帷幔,花果飘香,天色尚晴但已有殷家奴仆点起百余根手臂粗的红烛将整个水榭照的如中天一般。跨过水榭外围摆出的盆盆盛开的芍药花,已有宾客鱼贯步入筵席,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或与三五好友聚在一起眺望湖景品着香茗。
虽然大魏民风开放,但男女授受不亲的古礼还是要遵循。何况今日来人众多,且都是豪门勋贵家的子弟,若是男女混在一起,谁家的小姐被哪个不开眼的登徒子占了便宜殷家如何去向人家说,是以这处水榭乃是男子宴饮之地。在水榭另一侧的一处水阁中,才是夫人小姐们的宴会之所。这水阁水榭同依湖而建,水阁秀雅娟丽如婉约女子,水榭阔大雄壮便如男子一般,倒也相映成趣,今年的芍药会选在这里,可见殷家也是花了心思。
而水榭水阁两地之间只隔了一个花丛,一条曲径相连,不过几步远,声音高些便都能听见,既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也能让女子们方便观察到心仪的男子,可谓两全其美。而直到此时,跟着苏河苏汉混在公子堆里,阿九才听到了许多她想听到的东西。
“阿九,你要是不惯就先回去吧,反正这里的人也都不认得你。”苏汉见阿九混在人群里左听听右瞅瞅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以为阿九一个姑娘家在这些糙老爷们里不自在。对此阿九谢过苏汉,说自己只在角落里待在就好,不会去惹麻烦。苏河知阿九识大体,就没说什么,任由苏汉和阿九去一待着,自己又去和几位较为相熟的伙伴交际去了。
而就在阿九与苏汉藏到了水榭靠近女席的一角时,突然从远处一个东西砸了过来,阿九翻手握住,细一看原来是个被个方帕裹着的香囊,便往水榭女席那边一看,只见有一撮年轻姑娘在互相撺掇着笑着,其中一个还是阿九之前逗弄过的一个姓荀的小姐,阿九知道是那边的姑娘小姐们逗她,也不在意,只远远施了一礼。
水榭处的小姐们见阿九看向她们,胡乱说了几句无伤大雅的疯话,阿九随意敷衍着,这只能怪苏致前世便风流惯了,一时没注意逗了几位仕女小姐。而因为阿九年纪小又长得好,对方也不以为忤,反而嬉闹着与风流小郎君调笑起来。把苏汉看的连连摇头,阿九反而说道只有女人最懂女人,若是二少爷想学她阿九不吝赐教,倒把苏汉哄了一跳。与那些女子闹完,阿九就又如老僧入定般,仔细的听着周围人的对话。
“大哥,今日园子里的人多且杂,有宫里的黑衣、洛阳府的武侯还有咱们家的的家兵以及诸多公子们带来的私卒,这么多人都放到园子里来,互相不认得也没人统筹指挥,只怕会乱。”在水榭的一角,殷家年轻一辈的三个兄弟殷均、殷培与殷岭聚在一起,作为东主招待前来赴宴的诸多公子。
“老二,今天宋王在,宫里的黑衣自然要在旁护卫,这么多世族子弟在这里你让洛阳府不多派些人来只怕黄明府也心中不安。而且爷爷与父亲都在,家兵如何能退出去,还有这些公子哥们的私卒,你放谁进来不放谁进来都不好。我知道你说过让他们各自负责一块,可如今乱哄哄的,哪里有人来居中指挥这些大兵头们,你且安心吧,这就要晚宴了,不过再一个时辰就要散去,多注意一点就行了,你现在让他们都退出去只留下黑衣与咱家的家兵,做不到的。”
对于二弟殷培的意见,殷均已经听了好几次了,无非就是现在枫园里的兵太杂,互不统属,无关人等太多等等,可今天来的都是殷家的贵客,你说谁让他们都出去在外侯着,只怕又要乱上一阵。眼见太阳就要西沉,芍药会就要开席,何苦去惹那些不痛快。
“二哥,今日园中的护卫本不归你管,你只去迎来送往就好了,那些兵油子虽然蠢了些,可这一个小小的枫园还不至于看护不过来,二哥你也是有武功的,要是不放心那边水阁里谁家的小丫头,你去水阁护着就好了。”与殷均殷培在一起的是殷无闻的三子殷岭,较之殷均与殷培,殷岭今年不过才十六岁年纪,与苏汉同岁,其母是殷无闻明媒正娶的小妾,虽比不得殷均那个临安公主的母亲,但比殷培青楼红馆出身的歌妓生母还是高出不少,是已一贯看不惯二哥殷培那副处处料人之先的做派。
“老二,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就去外面看着,其余人都不必管,只要确保宋王与咱自家人就好了。”殷均说道,居然打发了殷培出去,殷培领了长兄命令,只得自行去那些他认为要紧的地方约束各家的兵卒了。
“大哥,殷培这小子是唯恐天下不乱,这洛阳府首善之地天子脚下,还有贼人不成。要我说这兵是越多越好,他还想除了黑衣与咱们的家兵都统统堵在外面不让进来,那才多少人,哪有现在五步一岗的严整。”殷岭一边说着,一边跟在殷均身后朝宋王那边走去。一路之上与好友们说笑着,谈论着今日来此谁家小姐的穿着打扮。
“哼,那殷培倒是个明白的。”就在殷均殷岭往走开之后,本来隐在水榭角落里的苏河、苏汉与阿九也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虽然离了好几步远,但苏家子弟自幼习武耳聪目明,殷家三兄弟说的被他们听的一清二楚。
“大哥,要不要我再去叮嘱一下小妹,今年的芍药会看似热闹,其实处处都是漏洞,万一有歹人进来……”苏汉说着,看着那一簇簇的兵卒,一队队的走来走去,毫无章法可言。
“之前已经和娇娇说了让她不要乱走动,你怕什么,现在谁还与咱们苏家有仇,就算有人来作乱也是要找殷家的,你就不要添乱了。”与苏汉的青涩不同,苏河处处透着沉稳大气,阿九看着苏河一副大将做派,想大哥苏政教子有方,想如果把苏河放入军中历练一番不见得不能成为一时名将。
“大少爷、二少爷,小姐那边有小艾看着还有殷夫人照护,不用太担心。再者说了,咱们这离水阁如此的近,两步就过去了,就算出什么事咱们也能及时赶到。”
“大哥,阿九说的是。”苏汉听阿九这么一说,登时心安了些,与此同时还不失时机的向大哥苏河夸赞着阿九的好。
“我看整个家里就你最愚笨。”苏河见弟弟一副呆傻模样还夸赞阿九,笑着拍了苏汉一巴掌,“娇娇比你聪敏多了,要是出事我还是先紧着你照护吧。”又看了一眼阿九,这小丫鬟今日的表现不可谓不好,今天已经有多人向他询问“阳家表弟”的事情,满满的溢美之辞,可是如果让他们那些人知道阿九不过是苏溪的一个贴身丫鬟假扮的,只怕能成洛阳城中的一段笑谈,不过是小儿女间的玩笑,苏河也没放在心上。
“大哥,入席了。”随着一阵钟磬之音,有侍女井然有序的端上了酒水菜肴。而之后殷思仁的长子现御史中丞殷无闻与洛阳府尹黄建忠也都身着常服携手而来,并将宋王请上了首席。而在场众人见殷无闻与宋王魏通、洛阳尹黄建忠到来,一起起身向宋王殿下以及东主与父母官见礼,之后便陆陆续续入席了。
按照以往规矩,芍药会都是不舍席位大家随意而坐,但人总有高低贵贱之别。因为大魏三皇子的宋王殿下魏通与殷无闻的夫人临安公主魏瑛都是高贤妃所生,为同胞姊弟。是已今日殷家的芍药会宋王特意前来捧场,故此首席上边坐了三人,正当中是宋王魏通,两侧则是殷无闻与黄建忠,至于殷家家主,晋国公殷思仁只需最后露个面即可。
而既然宋王等人按尊卑坐了,其余公子少爷们也不敢乱坐,首座之下坐的便是其他皇亲国戚、各公侯与朝中执政的子弟。苏河作为长宁侯府的世子,自然也坐得了上首,而苏汉与阿九则寻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待众人坐定,殷无闻先是开场谢大家前来,之后又夸赞了宋王为当世贤王,黄建忠对洛阳治理有方,众人一阵吹捧一片祥和之中便开了席。
苏汉与阿九坐在末席,阿九看着上首的三人强忍着咬紧牙关,那三人都是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仇人,不仅是自己的仇人,更是已经逝去的太子与众多至交好友的仇人!
太子逆案是告密者是宋王,黄建忠与殷无闻十三年前都在御史台任职提审此案,可以说就是这三人为太子谋逆一案网络证据,最终将太子一党一网打尽毫不留情。可如今太子已死,阿九前世的故交太子的亲信也死的死逃的逃,但罪魁祸首还在席上喜笑颜开的吃着喝着,黄建忠做了洛阳首善之地的府尹,殷无闻靠着父荫与他自己的本事位列御史中丞,宋王更是声色犬马的活着,正与齐王、楚王一较高下争抢储位。
而在阿九夺舍之后,在未见到魏通与殷无闻等人之前,阿九已经放下了前世的恩怨,只想在这一世好好活下去,但如今见到了他们,阿九幡然醒悟,心想也许老天让自己再活一世便是为了报仇雪恨,如今太子还蒙受着不白之冤,自己如何能置身事外!“阿九,不要愣神了,殷太傅来了!”就在宋王等人入座之后,苏汉提醒自己道。
阿九朝着众人目光看去,只见水榭的一端,一个鹤发老者拄着鸠杖,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正是殷家家主、朝中太傅、文官之首——晋国公殷思仁。十三年过去,殷思仁已年逾七十古稀之年,可看起来依旧精神矍铄,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殷思仁作为今天子的亲信,在三十一年前那场政变中为当今皇帝魏知登极立下了汗马功劳,之后升任相国,并做过前太子魏俦的老师,极尽荣宠,朝中政事堂里中近一半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可就是此人,在太子谋逆一案爆发后居然落井下石,暗中向门生黄建忠与儿子殷无闻授意,将太子一党一扫而空全不顾师生之谊,并顺势夺了苏家的兵权。
在阿九的前世,苏致也是跟着太子听过殷思仁的课业,算是殷思仁的半个学生,前太子魏俦对殷思仁可谓是极度信任。阿九想不明白,如果魏俦继位,殷思仁辅政新皇登极便有拥立之功,那殷家的权势只升不降,为何非要背叛太子一党。而依阿九刚才听到的消息,在如今储位之争中殷思仁既没有偏向母家实力雄厚的齐王,也没有偏向与自己儿媳一母同胞的宋王,与争储中最弱的一方楚王更是没有交集,难道殷思仁只忠于老皇魏知,但皇帝已经垂垂老去,久病不愈,阿九不信这个在政坛的泥沼里摸爬滚打半辈子的真的不会为子孙后代谋一条出路!?
“阿九,快起来,殷太傅要说话了。”苏汉见阿九盯着殷思仁,眼神里有些吓人,不知是什么缘故,但如今的文官之首的殷思仁要把酒致辞,赶忙将阿九给拉了起来。
阿九被苏汉拽着,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的盯着殷思仁,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些什么,无非一些骥子龙文、群贤毕至的场面话。只知道最后殷思仁道了句年老体衰,半截入土的老朽不在这里打扰年轻人了,便饮了一杯薄酒往女席水阁那边去了。
“阿九,你可是哪里不舒服?”见阿九有些异样,苏汉体贴的问道。阿九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闷闷的坐在自己的席上,细细理着方才在芍药会上探听到的消息。而另一边的水阁上,苏溪正与齐小艾一起,吃着水果点心,朝水榭那边张望想找到哥哥们与阿九的所在。
“小姐,大公子说不要让咱们乱跑的,今天枫园里的人来的有些多,殷家也没人管,就让我们近着顾家殷二夫人待着,哪里也别去。”见苏溪不听劝告,非的往水阁边上挨,齐小艾有些慌了,平日里有端庄娴静的各家姑娘们今天有些玩的太开心了,三五成群的四处推搡嬉闹着,而席间的东主殷家长妇、临安公主魏瑛只与自己相熟的姐妹谈心,对其他席上的各家小姐们也不管不顾,任由她们胡闹。
“唉,我就去那边看看阿九在干嘛,她与那群登徒浪子混在一起,我还有些不放心。”苏溪说着,又靠水阁那边挤进了一些。
“这是谁家的小姐,怎么老是往那边看,可是看上了谁家的公子?”“原来是苏家小姐,今日一天她都缠着那个阳公子,一刻都不离左右。”就在苏溪朝水榭处张望之时,不远处的两位不相熟的小姐故意调侃苏溪道。今日苏溪与阿九一直在一起,倒是让几位想与阿九亲近的小姐不得其欲。
齐小艾听了气恼,但想着大公子不让惹事,而自家小姐又不是个善于的人,就怕苏溪闹起来,赶忙想把苏溪拉走。只不过小艾没想到苏溪居然不恼,看着那两位倚在窗棂前举着团扇嘲讽自己的两位小姐,甩开小艾的胳膊笑嘻嘻地走过去,贴到两人身上只动手一拧,左右双手各擒着那两名小姐的一只手,将她们按在了墙上,使的正是苏汉之前练得那套苏家折梅手。
那两位小姐吃痛,正欲大声呼叫,可苏溪附耳一句话又让她们忍痛受着,“你们要是敢叫,我就拧断你们的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