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的芍药会选在了枫园最外测的一处山石园子里,一汪小湖环着一处假山,千姿百妍的各色芍药罗列在怪石嶙峋的假山之间,迷踪复杂处见娇艳倒也很是别致。而宴席时间还早,苏河去别处与他家公子应酬去了,苏溪领着齐小艾在假山找寻各色芍药,苏汉则与阿九一起跟在后面缓缓踱步,看行止做派,阿九倒比苏汉更像是个富家公子。
这样一边玩着一边赏花,一路之上阿九倒是也见过了不少其他女子,有些自己前世认识,有些则是新起之族,但苏汉总是与苏溪在一起,见到的都是些千金小姐,听不到许多朝堂政事。
“阿九,你这一路要比二哥招人喜欢多了。”苏溪揽着阿九的胳膊,趴在她耳边嘻嘻笑道。得确,一路上又不少苏溪相熟不相熟的世族小姐打听阿九的身份,尤其是在得知阿九是阳家的少爷之后,更是如盛开的芍药一般被莺莺燕燕围着问东问西。
阳家可是大魏首富之家,琅琊世家之族,比起衰败之前的苏家也不趁多让,何况阿九还生的样貌俊美,虽然年纪尚轻,但气度不凡,假以时日一定是个如玉君子,不少家中有年纪尚小的未出阁女儿的都悄悄留了意了,这倒让苏溪始料未及,但就是这样才觉得越发好玩起来。
“二哥,回头也让我给你打扮打扮,你长枪武的再好,也没有姑娘询问,不过是敷衍一句苏少将军威武,一辈子也娶不到老婆,要知道现在的小姑娘都是先看样貌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假,可妍皮不裹痴骨,皮囊不好谁管你里面有没有金子……”苏溪巴啦啦说了半日,听的苏汉满脸通红,娶媳妇这件事他一直以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能不能娶到老婆,老婆好不好是他爹妈该管的事,反正父母不会害自己。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你嘴这样碎,小心以后找不到婆家。”苏汉比苏溪大不了几岁,两人小时也经常拌嘴,只不过苏汉笨嘴拙舌的一直说不过苏溪。
“我不怕啊,你看阿九英俊如此,以后就嫁她了,她哪能不娶。”苏溪挽着阿九的胳膊亲昵地说道,“二哥你这几日来含香苑来的勤,每次来都带绿豆糕,难道你也想娶阿九,那我可不答应。小心我告诉爹爹,阳家的姐姐还等着与你成亲呢!”
此话一出,苏汉脸色立即一阵红一阵紫的,因要去找阿九看他练功,苏汉最近确实去的有些勤,劳烦别人总要送点东西表示,是已每次都让手下小厮去买恳德记的桂花绿豆糕去,一来二去的与阿九混熟越发觉得此女比起其他小丫鬟不同,尤其是性情极对苏汉胃口。而阳家的姐姐说的则是阳点,是苏汉与苏溪的舅舅阳方的女儿,阳家曾也与苏政说过让两家亲上加亲,但只是没有定下来,今日被苏溪这么一说,苏汉居然脸上发热心中羞赧起来。
见苏汉低头不语,脸色不对,苏溪以为自己猜对了,张着嘴吃惊不已地看着阿九,见阿九拼命摇头,才知道是自家二哥一厢情愿的情窦初开了,不禁心中呵呵直乐。再看一眼阿九,虽然当不了正室但做个小也算高攀了,只不过往年来时阿九都是最热衷于赏花的那个,今年反而对满园芍药不感兴趣,只是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人说说笑笑的在假山之间游荡赏花,苏溪齐小艾兴致极高,苏汉百无聊赖,阿九则在侧耳细听着周围人的言语,只可惜都是些小姐丫鬟,听不到什么想听的,反而时常听到别人议论自己的气度样貌。
“苏公子、苏小姐,我家夫人有请。”几人正在池边行走,忽有一个老仆跑来说道,看打扮是殷家的奴仆,苏汉却认得这位,是顾家姨娘的陪嫁仆人,“夫人说了,还有一位阳公子,如果方便,也请一起过去。”
阿九见了来者,立时愣住,这人她也认得,或者说是前世认识,正是顾家的老亲随顾延,曾经作为顾晚舟的亲兵也曾驰骋疆场,没想到如今做了顾晚亭的老仆人。不过当仆人也比死掉的好,只因阿九已知道,在十年之前的建和二年,顾晚舟于西北兵败,士兵哗变差一点酿成了席卷大半个大魏的大祸,后来顾家被灭门抄家,也亏得顾延跟了顾晚亭被殷家保住,否则也成了刀下之鬼。
而顾晚舟之死也是自己三弟苏攸变得颓废的原因之一,苏攸的二哥与最好的朋友在三年之内相继离世,还都死的憋屈且不明不白,让苏攸心灰意懒。
“顾小姨也在这里吗?”苏溪听到顾晚舟来唤,跳嚷起来,又自言自语道,“对了,今年芍药会是殷家办得,顾家小姨自然也在,延伯,带我们过去吧。”芍药虽好但看的多也就厌了,听闻顾晚亭也在枫园里,牵着苏汉便随着顾延去见顾晚亭了。
顾晚舟、顾晚亭与顾晚轩的父亲顾化是当朝大将军,而苏致的祖父苏毅对顾化有提携之恩,其苏致的父亲与叔父苏宏达、苏宏远兄弟与顾化也是同袍同泽,而到了苏政这一辈,在顾晚舟做大将军时,苏政是抚军将军为顾晚舟的副手,苏致更是顾晚舟的结义兄弟,苏顾两家情谊已久,
而苏顾两族全胜之时西北边军属于顾家,东北边军听令苏家,可以说整个大魏国北方边军全在苏顾二族的统领之下,连大魏皇帝都要仰其鼻息,外加在金陵的董家,苏顾董三家则是天下最大的三个藩镇。只不过后来太子谋逆案,苏致被迫自尽,苏政为了保全家族交出兵权,而三年之后的顾晚舟兵败北疆,顾家轰然倒地。如果说苏顾两族如此遭遇没有大魏皇帝的授意阿九是不信的,但帮着皇帝步步为营的一定是殷思仁那个老狐狸。
苏家出了的逆党苏致,侥幸保住家族,可顾家就没那么好运了,顾晚舟于边军之中自尽,顾晚轩不知去向,偌大一个大将军府顾家就只剩了顾晚亭一个嫁出去的女人孤苦伶仃,顾家已经完了。
就因为苏顾二族的敏感身份,苏溪也好久没有见顾晚亭了,与阿九说道:“阿九你知道吗,这位顾小姨长得极其美貌,当年已经与我二叔定亲,要不是……”
“娇娇,噤声!”苏溪话没出口,就被苏汉打断,他们苏家有绝对不能说的禁忌,那就是他们的二叔苏致。是的,顾晚亭是苏致的未婚妻,后来苏致自尽,顾晚亭嫁给殷思仁的二儿子殷无朝,也正因如此才保得性命。
苏溪见二哥动怒,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不再言语,老老实实跟在顾延身后去找顾晚亭了。不一会,到了湖边的一座花厅,顾延示意几人进去,“夫人就在里面,少爷小姐请进。”
阿九看着那扇门帘,前世与顾晚亭以往种种一闪一闪的浮现在脑海之中,可已经十三年过去了,时过境迁人非物是,苏致早就死了,活着的是阿九,而阿九是不认识顾晚亭的。阿九如是想着,定了定神,也随着苏汉等人一起进去。
进了花厅,内有一花信之年的贵妇坐于一张八仙桌旁,娴静温婉,正是顾晚亭。女人身边有一个不过六七岁大小的小女孩,正抱着一个果子啃,好奇的看着进来的几人,见到苏溪之后奶声奶气开心的叫了声姐姐,应该是顾晚亭与殷无朝的女儿殷岱。
“小姨。”苏溪见到顾晚亭,亲昵的叫着,苏汉与阿九也与她见礼。十三年转瞬而逝,伊人已作他人妇,但岁月好像并未在顾晚亭身上留下什么,除了多了几丝端庄,还是那个叫他二哥哥的小丫头。
“多日不见娇娇又长高了。”顾晚亭搂过苏溪看了又看,拿出一旁的果子盒像哄小女孩一样的叫苏溪吃,而苏溪也没客气,接了过来就坐在顾晚亭一旁与殷岱一起吃了起来。顾晚亭在殷府虽然被丈夫疼爱,可顾家身份敏感,不敢也不会与外人交往过神,只有见到苏家人时才会发自心底的亲近。顾晚亭看着苏溪吃得开心,笑靥如花,又问苏汉道:“你哥哥呢?”
“大哥去别处与各位世兄应酬去了。”苏汉恭敬的站在一旁,对顾晚亭他还有些陌生,毕竟苏致死时苏汉才三岁,苏溪也才刚刚出生,苏汉又不像苏溪一样懵懂与谁都无争无扰,虽然知道顾家与苏家交情非凡,而顾晚亭还曾是自己二叔未过门的妻子,但现在顾晚亭的身份是殷家的媳妇,而当初太子逆案时对苏家落井下石的就是殷家。
“你若见了他就替我问一句,人找到了没有。”顾晚亭黯然说道,苏汉答应了,又与顾晚亭说着闲话。
人找到了没有?阿九心中暗想,顾晚亭要找的是什么人?顾家已经烟消云散,顾晚亭不让殷家寻找,而让苏家帮着找的亲友故旧,难道是那个传言逃到东北的顾晚轩?
“这位就是阳公子吧。”顾晚轩和苏汉聊了一会,笑眼看着阿九,“整个枫园都传开了,今天阳家来了一个俊俏的小郎君,现在见了名不虚传。”
“小子阳久见过殷夫人。”阿九不知自己“美名远播”,如果连顾晚亭都知道了,那苏政没理由不知道,只怕回去又要被苏政骂一顿了。但对着顾晚亭道一句“殷夫人”却让阿九百味杂陈。
“阳公子不要拘禁,我年少之时与阳都尉也是相识要好的。”顾晚亭见阿九僵着不动,以为是小孩子害羞,便说着旧事。阳都尉便是现如今阳家的家主阳方,阳方是苏致的表哥,自然也是顾晚亭的旧相识。
“小子见夫人庄娴静雅,故不敢言语。”阿九笑道。
“这还是个嘴甜的,你长的这样好看,还会说话,不知道以后会有多少小姑娘喜欢你。”顾晚亭笑道,心想果真是阳家人,一家人的嘴都甜的和蜜似的,便唤女儿过来,“岱儿过来,见过这位阳家小哥哥。”
只见另一边正与苏溪坐在一起吃果子的小丫头听到母亲叫她,连忙走了过来,对阿九行了一礼,只痴痴的笑着。阿九见这殷岱长的与顾晚亭极像,都是顾家的丹凤眼,虽然小小年纪但也如娇如魅,一看便知是个美人胚子。
“阳哥哥好。”阿九揉揉殷岱脑袋,怜爱的看着小丫头,她只是一个丫鬟,身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得说道,“殷小姐样貌不俗,日后定然长命百岁。”
“那边多谢阳公子吉言了。”顾晚亭知道洛阳的大人物都想让阳家人给自己卜一卦,只因阳家祖上是一位云游天下的相士,最后替自己卜了一卦,说琅琊之地可使阳家大富大贵,便留在琅琊,说来也奇,自此之后阳家几代人做生意都无往不利,与苏家结姻之后贩卖军资更是让阳家积累起滔天财富,成为天下巨富。是以阳家人都会占卜传的天下人都信,而顾晚亭却知道,阳家现在一心只论买卖,说起卜卦是一窍不通,而琅琊本就是九州交汇之地,选在此处做买卖只能说明阳家始祖眼光好罢了。
“爹爹来了。”正当顾晚亭欲问阿九阳家近况时,殷岱朝着门口奔去,只见门外进来一人,身着华服,样貌俊秀,只在唇上续了一撮胡子,正是殷思仁的二儿子,顾晚亭的丈夫,如今在太常寺任中大夫职的殷无朝。
只见殷岱扑入殷无朝怀里嗲声嗲气喊着爹爹被殷无朝抱了起来,顾晚亭也站起迎接丈夫。阿九看在眼里,殷无朝如今一副齐人之乐人,如果自己当年不是被他爹殷思仁设计谋害,娇妻在侧女儿在怀的就是自己了吧。
“见过殷大夫。”苏汉与殷无朝见了礼,立即就拉着苏溪、阿九请辞要走。他们苏家可以说与殷家极其不对付,留在这里也不知该与殷无朝说什么。
而殷无朝也没有挽留,殷无朝与他父亲殷思仁和大哥殷无闻不同,对于朝堂没什么兴趣,但也知道只有他还姓殷那苏家人就不想见到自己。待送走了苏汉等人,花厅中除了殷无朝夫妻二人与殷岱之外再无他人,顾晚亭偎依在殷无朝身上,问道:“筵席要开始了吧?我这就过去。”而殷无朝搂着顾晚亭,宠溺道:“不用你去,那里有大嫂看着呢,你过去做什么,就在这里陪岱儿赏花吃茶就是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去,怕那些人在背后说我是顾家叛逆遗孤,这你不用操心,这后宅里的女人们哪日不嚼舌根,我都听惯了。我是殷家的媳妇,不去看一下总也不好。”顾晚亭知道丈夫疼爱自己,不想让自己去外面受气。
“说了不要去就不要去了,你安心在这吧,有大嫂那个临安公主坐镇还差你一个吗。”殷无朝宽慰妻子道,转眼想起苏汉与苏溪,长叹有道,“唉,我现在见了苏家的小子们还是有些愧疚之心。”
顾晚亭听罢,知道丈夫一贯宽以待人,便轻柔的抚着丈夫的背脊,说道:“你也不要自责了,苏家二哥的事又与你无关,就算公公也是迫不得已,苏家都是明事理的人,苏将军在天之灵明白,苏大哥也是知晓其中利害的,他们小辈也都没有怨你的。”她知道,虽然现在的丈夫远没有苏致的才绝英伟,也比不上他大哥殷无闻,可对自己却是百依百顺的好。
“我知道你还想着他,我不介意我没他好。”殷无朝随口说道,见妻子秀眉立起恼了,搂过妻子转口道,“罢了,罢了,不说了,苏家的小子与女儿我都认的,另外一人是谁?”
“哦,说起那个小哥我刚想和你说呢。今日枫园中的那些夫人小姐们都传阳家来了一个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的小公子,听他们说才十三四岁大小,我便想着叫过来看看,如果好就替岱儿留意着。”
顾晚亭话音一落,殷无朝便哈哈大笑起来。“岱儿今年才多大,你替她招什么婿?”转身问向还在一旁吃果子的殷岱,“你娘想让你嫁给那位阳家小哥哥,你说好不好。”而殷岱听说她娘要嫁她出去,哪里知道什么是嫁人,以为爹娘不要她了,丢下果子搂住顾晚亭大腿哇哇大哭起来,哽咽道:“我不要嫁人,我谁也不嫁……”
顾晚亭见女儿被丈夫吓哭了,立即抱起来哄了一会,对着殷无朝嗔怒道:“你吓她做什么!”殷无朝见女儿被自己吓哭了,只得尴尬的挠头,“我看那位阳小郎君生的不错,行为谈吐也好,你有没有看出来他有些像一个人?”
顾晚亭如何不知道殷无朝说的是谁,“眉眼神色是有些像苏家二哥,他们阳家与苏家在苏大将军那一辈是有联姻的,这位阳公子像他舅舅也再自然不过。”
“嗯,那小公子我留意便是了。对了,刚才培儿告诉我说这次的芍药会有些不对,你不要乱跑,”殷无朝突然想起自家侄儿殷培刚才对他说有异样,让婶子妹妹留意,便对顾晚亭说了此事。
“你大哥不待见这个儿子,你倒高看他一眼。”顾晚亭听了一耳朵也没在意,只想着殷培因为是殷无闻在外风流时与一歌妓所生,所以被公主出身的大嫂厌恶,大哥殷无闻平日里也极不待见这个儿子,但自家丈夫总是与殷培相善。
“我哪里会看人,大哥是儿子多了觉得厌,但培儿可是被父亲看好的孙子,父亲看人总是不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