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边群山汇集的雨水拧成一条河绳,宽宽扁扁地拖延下来,在村东头挽起一个大疙瘩,村里人叫东河湾。河湾这边,耿老大一露头,光腚腄的耿老虎、耿老二和耿老三便探头探脑地围上来。看见了没?啥样子?好看不好看?
耿老大抬手抹一把水漉漉的脸,皱着眉用手背揉弄左眼,胸前两粒火柴头似的乳头怯生生地打量着前面水波荡漾的东河湾。他说没看见,刚游过去就被一条白生生的腿蹬了一下,最可恶的是那条腿上的那只脚丫子上的五个脚趾头,正好扫过他的脸,其中一个扫着了他大瞪着的眼珠子,弄得他满眼滚得慌,只好掉头往回赶。耿老虎、耿老二和耿老三都忍不住地笑。笑过之后,脸上都溢出失望的神色,说耿老大这先锋官没当好,一上阵就吃了败仗。
耿老大继续揉弄左眼,恨恨地说,那白腿一定是白二妮的,又细又长,没有腿肚子,跟擀面杖似的。耿老虎朝河湾的那边看了看,肯定地说,耿老大说的对,你们看,她们俩白二妮离咱们这边近!
耿老二抬起头朝河湾那边看了一会,没有顺着耿老虎的话往下说,而是征求意见似地问耿老虎、耿老大和耿老三,哎,你们说,白大妮和白二妮她们俩谁长得好看?还用说,当然是白大妮!耿老虎脱口而出。耿老二不同意,问耿老虎白大妮好看在哪里。耿老虎语塞了一阵,固执地说,反正就是白大妮好看。耿老二不以为然,说依他看,还是白二妮好看。耿老虎学着耿老二的口气反问道,白二妮好看在哪里,耿老二你说!耿老二底气十足,说就说,耿老虎、耿老大、耿老三你们看,她们俩谁白生,跟煮熟的鸡蛋清一样,又细法又胎乎!耿老虎不服气,一连串地发问道,白又咋细法又咋胎乎又咋,白二妮又不是豆腐脑,吃一口准保把你的牙硌下来,一个熊骨头架子啥好看的!骨头架子,哈哈,照你这么说,谁不是骨头架子?耿老二转着身看耿老大和耿老三,满脸笑得像水波荡漾的东河湾。
白大妮就不是!耿老虎话一出口,立刻有点犹豫。耿老二很快找到了耿老虎的破绽,见缝插针地说,白大妮不是骨头架子,哈哈,耿老虎说白大妮没有骨头,没有骨头她咋站起来的,没有骨头那不成长虫了,就得常在地上爬来,哈哈!
耿老虎气急败坏地说,小孩子家懂啥,不跟你啰嗦了,轮到我了,看我非一猛子扎过去把白大妮看个够!耿老二不服气,说耿老虎,我是小孩子你也大不到哪里去,不就是比我大五岁啊!
耿老虎不理他,集中精力做扎猛子前的准备,凝眉闭眼地深吸一口气。就在耿老虎跃了跃身子就要扎进水里的瞬间,耿老三惊呼道,不好了,不好了,她俩不洗了!几个人拧了脖子向河对岸望去。
河的那边亮起两个白身子,一胖一瘦。耿老二说,看,一个像饺子,一个像面条。耿老虎揪住耿老二的话尾巴,耿老二,你说饺子好吃还是面条好吃?耿老二说那还用问,当然是饺子好吃了。耿老虎哈哈笑了,刚才你还说白二妮好看,这会承认白大妮好看了吧。耿老二回过神来,说谁承认白大妮好看了,就是白二妮好看。那就是饺子不如面条好吃了?饺子可不如面条好看唻!好看重要还是好吃重要?好看是好看好吃是好吃!
耿老大打断两人的争论,满脸遗憾地说,哎,她俩咋不转过身来,看不见啊。耿老三问看不见啥。耿老虎笑了,还有啥,你长雀雀的那地方啊。耿老二说,这个还不好办,吆喝一声她们回过头来不就看见了。耿老虎赶忙制止,一吆喝,她俩知道咱在看她们,不光不回头,连个白腚腄也看不成了!
白大妮和白二妮穿了衣裳,一前一后走到河对岸的一块青石板上坐下来,拿了石头和土块往河里扔。
耿老二说,耿老虎,咱吆喝她们吧。耿老虎说不行,得先穿上衣裳,要不她们不搭理咱。于是四个人匆忙穿了衣裳,敞开嗓门一起喊起来。白大妮——做啥唻?白二妮——做啥唻?姐妹俩听见喊声,悄悄嘀咕了几句,一起响应。耿老虎——做啥唻?耿老大——做啥唻?耿老二——做啥唻?耿老三——做啥唻?四个人学着她俩的样子嘀咕几句,齐声回答,白大妮——俺玩唻!白二妮——俺玩唻!姐妹俩也答,耿老虎——俺玩唻!耿老大——俺玩唻!耿老二——俺玩唻!耿老三——俺玩唻!反复几次,彼此都感到了乏味,喊声渐弱,终于有气无力地停下来。
耿老虎建议到耿老三家的菜园子里去玩,说他光从外面瞅过,还没进去玩过。耿老三问耿老大、耿老二行不行。耿老二对耿老虎称耿老三家的菜园子不满意,问耿老虎谁说菜园子是耿老三的,还有耿老大和他哪。耿老虎说人家都这么叫,又不是他先叫起来的。耿老二对耿老虎的回答不满意,咕嘟着脸不同意到菜园子去玩。
耿老大把耿老二叫到一边,悄声劝他,说菜园子有啥好的,还是家里好,那么多屋,以后长大了,他俩把家分了,让耿老三住这破菜园子。耿老二被耿老大说得高兴起来,回来同意领耿老虎到菜园子玩。
去菜园子的路上,耿老虎问耿老大扎猛子去看白大妮和白二妮的光腚腄时换了几口气。耿老大说五口。耿老虎说下次他当先锋官,只换三口气保准看个够。耿老大说根本不行,身子在水底下沉不住,一个劲地往上漂,到了跟前又不敢蹬摇腿,打个转悠就得往回返。耿老虎说他有办法,扎过去找块大石头搂着,看就是,直到憋不住了再往回返,说得耿老二手脚发痒,要跟耿老虎学扎猛子。耿老虎说,放着现成的哥哥师傅不拜,咋相中我了?耿老二说耿老大光会扎不会教,上次跟他学,呛了好几口水。
耿老三家的菜园子里弥漫着菜的青涩。各类蔬菜随风而舞。藤蔓们爬到高粱秸和竹竿搭成的架子上,将好看的腰身藏在叶子下面。耿老虎来菜园子的兴奋持续了不长时间便凉下来,原因是他满园子打了一圈没有找到丁点可吃的东西,索性揪片菠菜叶丢进嘴里,撇着嘴大嚼,青绿的液汁溢出嘴角,沿下颌滴落到胸脯上。他噗地一声把满嘴菜叶吐出来,说,走,到你们屋里玩去。
进了屋,耿老虎的两只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突然小跑几步来到窗前,从窗台上捡一块白东西塞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起来。耿老三问,耿老虎,你吃的啥?一小块饼干,好吃是好吃,就是少了点。耿老三抿嘴笑道,说那饼干是他掉地上的,还吃得那么带劲。耿老虎停止咀嚼,做个要吐的动作,犹豫了一下,舍不得吐出来,干脆一仰脸把饼干咽下,说掉地上有啥,啥好吃的不是地里长的?耿老三又说,不光掉地上,还叫我的光脚丫踩了一下。真的?耿老虎一咧嘴,这么说我吃你臭脚丫上的东西了?耿老大和耿老二都笑得前仰后合。耿老虎摸摸肚子,说他得出去尿尿,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耿老虎回来,跟兄弟仨玩了一会,从兜里掏出一枚杏子说,哎,我兜里还有个杏唻,你仨谁吃?耿老二最先伸过手,我吃,快给我!耿老虎没有把杏给他,而是向耿老三伸过手去,说就一个,这次给耿老三,下次再给你和耿老大。耿老三接过杏,赶紧填进嘴里。耿老大和耿老二咂着嘴看耿老三吃杏,耿老虎学着大人的样子倒背了双手在一边踱步。
待耿老三将杏核吐出来,耿老虎转过身一蹦老高,说这回他可报仇了。兄弟仨问耿老虎报啥仇,耿老虎说那杏他也用臭脚丫踩过了。耿老二骂耿老虎没人滋味。耿老虎说耿老三就有人滋味了?耿老二说人家耿老三不是有意的,谁叫你馋嘴,你可是有意用臭脚丫踩了叫人吃唻。耿老虎说不管有意没意,他叫我吃了他臭脚丫上的东西我就得叫他吃。
耿老虎的热情集中到床上,抬手拍拍床沿说,这个倒挺有用处。兄弟仨还在为耿老虎起先的做法生气,都没吭声。耿老虎只好挨个跟他们打招呼。耿老大,你家这床还挺有用处唻。耿老大不理他。耿老二,你家这床有个用处。耿老二也不理他。耿老虎把脸转向耿老三,耿老三,你家这床……耿老虎还没说完耿老三就憋不住了,应声问,啥用处耿老虎?耿老二嫌耿老三跟耿老虎说话,冷着脸白了耿老三一眼。耿老虎不失时机,逮住耿老三的话说,啥用处,在这床上过家家倒是个好地方,把白大妮和白二妮叫来,我跟白大妮做两口子,耿老二不是说白二妮长得好看吗,就叫白二妮跟他做两口子。我哪?耿老三问。你给我和白大妮当儿啊。耿老三摇头说,我不干,我不给你当儿。耿老虎劝道,当儿咋,谁都是儿,你爹也是儿,你爷爷也是儿。耿老二憋不住插话说,耿老虎,你爹也是儿你爷爷也是儿啊!耿老虎说,是啊,我又没说不是,我爹是我爷爷的儿,我爷爷是我老爷爷的儿。
耿老虎继续劝耿老三,要是你答应给我和白大妮做儿,明天再给你杏吃。耿老三吐口唾沫,耿老虎,我才不吃你臭脚丫踩过的臭杏!耿老虎笑着解释说,还常拿臭脚丫踩啊,这次是为了报个小仇,你不叫我吃那饼干我也不叫你吃那杏。耿老二听耿老虎说要白二妮跟他做两口子,热情陡增,劝耿老三答应给耿老虎当儿,说又不是真的。耿老大沉不住气了,主动问耿老虎过家家时他做啥。耿老虎叫他在外面看门,有人来菜园子时快回来招呼一声,别让人碰上了笑话。耿老大有点失望,又想不起做啥好,答应下来。
耿老二担心白大妮和白二妮不来。耿老虎说过家家咋弄也比在河边扔石头有意思,跟她俩说说,她俩准来。四个人又商量谁去叫白大妮和白二妮,商量来商量去,耿老虎提议让耿老三去。耿老三不去,说他又捞不着跟白大妮和白二妮做两口子。耿老虎又拿杏哄他,说明天去他姑家摘大水杏去,大水杏一咬一嘴甜水,比今天的好吃多了。耿老三被耿老虎描绘的大水杏的滋味说服了,吧嗒着嘴巴去叫。耿老虎紧追几步,嘱咐耿老三叫白大妮和白二妮时先别说过家家,就说耿老三家的菜园子里有很多好吃的,诓她俩来了再说。
耿老三不是在东河湾边找到白大妮和白二妮的,而是返回的路上,在街边的一条小胡同里碰上了她俩。耿老三在河边没找到白大妮和白二妮,灰了心往回走的瞬间,眼角闪过一团绿光,回转身,白大妮和白二妮玩过的青石板上堆着一团绿头绳。耿老三装起绿头绳,继续灰着心回菜园子,心里正琢磨叫不回白大妮和白二妮明天耿老虎给不给他杏吃,远远望见爹正拄着一张铁锨和光着膀子的耿老虎他爹说话,于是悄悄捡了另一条路回菜园子。临近街上斜伸出的一条小胡同,隐约听见里面唧唧喳喳的说话声,踮起脚紧走几步,贴了墙凝耳细听。是白大妮和白二妮的声音。白二妮说,大妮,咱再去哪里玩啊,在这里啥意思。二妮,你说去哪?是白大妮的声音。白二妮说,咱到坡里逮蚂蚱去吧,逮了叫娘给咱炒炒吃。白大妮不同意,说这时候蚂蚱不好吃,一层皮裹一包水。白二妮说,那咱去哪里玩?要不再去河边?白二妮又不同意,说她再不去河里洗澡了,起先在河里洗澡时有个黑东西摸了一把她的脚趾头。白大妮不信,别说瞎话了,我咋没看见?白二妮说那黑东西摸了她脚趾头一把就走了。在河里咋没听你说?怕吓着你啊,娘都说你的胆子赶不上米粒大,还当姐姐唻。白大妮嘀咕说,是这样啊,正洗得好好的,怪不得你猛不丁拉了我不洗了。白二妮说,奇怪,咱俩坐在河边的青石板上玩,好大一会,河里啥也没看见。白大妮说,二妮,准是你看花眼了吧。白二妮说,要是看花了眼,那我的脚趾头是谁摸的。
耿老三哇呀一声跳到小胡同口。白大妮和白二妮被惊出几声尖叫,稳下神看清是耿老三后,纷纷埋怨起来。耿老三,你咋这么坏,可吓煞我了!就是,耿老三这么坏,吓煞人了!耿老三想起耿老虎常说的一句话,原封不动地搬过来,吓煞你,死人还说话啊?然后为自己的辩解自豪出一脸的傻笑。白大妮和白二妮脸上的怒意被耿老三的傻笑擦去了,擦出几丝温润。
白二妮说,耿老三,你去做啥唻?到河边找你俩去唻。白二妮不信,别诓人,找我俩做啥。耿老三把脸上的傻笑收敛起来,真的,不诓你,找你俩去我家的菜园子吃好吃的。白二妮更加不信,说哪有这样的好心人,有好吃的不藏起来偷吃,还叫别人去吃。白大妮也不信,问,耿老三你家菜园子里有啥好吃的?耿老三皱了眉一时想不出,便舒开眉把耿老虎的底揭了,说耿老虎叫我把你俩诓到菜园子,咱过家家玩。
过家家?白二妮面有喜色。耿老三进一步揭耿老虎的底,白大妮白二妮,耿老虎说,要白大妮跟他做两口子,我给恁俩当儿。我呢?白二妮热情洋溢。耿老虎说叫你跟耿老二做俩口子。谁给我俩当儿?耿老三被问住了,语塞了一阵,说耿老虎没说。白二妮有点失望。白大妮的积极性却被调动起来,劝白二妮,二妮,你不是小啊,没有儿就没有儿。姐妹俩出乎耿老三意料地说笑着跟耿老三去菜园子。
耿老三领白大妮和白二妮来到菜园子,没看见耿老虎,问耿老虎哪去了。耿老二说耿老虎又饿了,回去拿干粮去了。白二妮噗嗤笑出声,说耿老虎咋弄的,常抱着干粮在外面吃,肚子里咋能装下那么多东西。白大妮说不装下那么多东西,耿老虎咋能那么壮?白二妮推测说,这回,耿老虎说不定又抱个大菜团子来,他娘把菜团子包那么大,要我,两顿饭也吃不下。话音刚落,耿老虎来了,手里果然托着个大菜团子。几个人看着耿老虎手里的菜团子笑成一团。
耿老二说白二妮真会算,赶上算卦先生了。耿老虎两手抱着菜团子狼吞虎咽。白二妮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耿老虎手里的菜团子,咽下几口唾沫,涎着脸说,耿老虎,我吃一口行不行?耿老虎把嘴从菜团子上挪开,两只腮帮被咬下的菜团子撑得鼓鼓的,他费力地嚼几下,将嘴里的菜团子咽下一部分,含混不清地说,行啊,你尝尝。
耿老虎把菜团子递给白二妮的途中,突然改变方向,把菜团子递向白大妮,说大妮,你先咬一口。白大妮没有吃菜团子的思想准备,摇着头后退。白二妮不高兴了,说耿老虎,你咋这么偏心眼,说好了给我尝尝,咋又递给大妮了?耿老虎为白大妮不吃他递过去的菜团子而一脸的尴尬相,掉转方向把菜团子递给白二妮说,谁不叫你尝了,你姐姐又不是外人,让她一下看把你急的。白二妮嬉笑着一手扶了耿老虎拿菜团子的手,探着头,鸟一样啄里面的菜。耿老虎趔趄着身子对耿老大和耿老二说,你们看你们看,白二妮这么精,专捡团子里馅子吃。几个人都看着鸟一样啄食馅子的白二妮笑。
白二妮的小辫直绷绷地插在后脑勺上。一只小辫是用绿头绳绑的,另一只不是。耿老三仔细辨认,看出另一只是用地里长的野藤蔓绑的,暗自一笑,想起他在河边捡到的绿头绳,便把手伸进兜里。耿老三举起绿头绳摇了一下,第二下摇不动了,转脸一看,是身边的耿老二把他的手攥住了。
耿老二问,老三,这绿头绳从哪里弄的?在河边捡的,准是白二妮的。耿老二边抠耿老三握绿头绳的手边说,松开,给我吧。给你做啥?别管,我有用处,给我就是。见耿老二说话的口气认真,耿老三乖乖地把绿头绳给了他。
耿老虎咽下最后一口菜团子,白二妮就迫不及待地说,耿老虎,咱开始吧!开始,开啥始?过家家啊,你不是要跟大妮做两口子,要我跟耿老二两口子?耿老虎脸上疑云重重,问白二妮咋知道。白二妮说耿老三说的。耿老虎转脸看耿老三,耿老三龇着牙笑。耿老虎说,好你个耿老三,咋把我的老底都抖搂出来了,幸亏白大妮和白二妮来了,要是不来那杏你就捞不着吃了!
耿老三问耿老虎,现在她俩来了,杏你还给不给我吃啊?耿老虎板起脸把头摇来摇去,突然有力地点了一下。耿老三渐渐笼起失望的脸上蓦地闪出喜色。
白二妮说耿老虎偏心眼。耿老虎问为啥。白二妮说,你跟大妮有儿,我跟耿老二咋没有?耿老虎说这么点小孩就想当娘,不嫌害臊。白二妮说,你俩咋就成大人了,大妮才比我大三岁。耿老虎说大一岁也是大,招呼一起到屋里去。耿老大也跟着往这边走。耿老虎说,耿老大,不是说好了让你在门口看人,你咋也跟过来了?见耿老大不太情愿,改变主意说,哎,要不耿老大也来一起过家家吧,正好耿老二和白二妮没有儿,要耿老大给他俩当儿算了?耿老大连忙摇着头往菜园子门口走,说他才不给他俩当儿。
耿老虎用枕头从中间把床分开,问耿老二要哪一面。耿老二说,耿老虎,你先挑。耿老虎说不行,大人分家都是先由小的挑,我和白大妮都有孩子了,你和白二妮还没有,你们先挑。耿老二对着枕头两边估摸了一会,选了靠窗的一边,说这边明快。白二妮向前走一步,从窗缝瞥见在菜园子门口站岗的耿老大,摇摇手,说这边不严实,选择另一边。耿老虎犹豫了一会,依了白二妮。耿老虎笑着说,耿老二早晚是个怕媳妇的货。转脸用了命令的口气吩咐白大妮,白大妮,现在你是我媳妇了,得听我的,快脱了鞋上床。
耿老三问耿老虎,耿老虎,我咋治?耿老虎冷起脸,耿老三,从现在起你是我和白大妮的儿,不能叫我的名字,得叫爹,要不你和耿老大换换,叫耿老大来过家家,你去站岗。耿老三不愿去站岗,很别扭地叫了耿老虎一声爹,问娘上床了,他咋治。几个人听见耿老三嘴里冒出的爹和娘,忍不住偷笑。耿老虎说,娘上床了,孩子,你也脱了鞋上床吧。
耿老二和白二妮学耿老虎这边的样子,脱了鞋上床。两家人隔了枕头面对面看着笑。耿老二问耿老虎下一步咋过。耿老虎说,两口子说会儿家里话,可不能一上来就搂着睡觉啊。耿老虎学了大人的口气对白大妮说,媳妇,今年咱地里棒子长得不孬,等收了卖袋棒子粒买布给你做个褂子吧。白大妮忍着笑,说,褂子就别先买了,买个小猪崽,咱栏里的猪崽不长出息,吃东西不少,就是不上肉。耿老虎皱起眉,是啊,那没出息的东西,个头倒不小。白大妮说,嗯,不光个头不小,劲也不小。耿老虎说,嗯,那天我在栏里拉巴巴,那没出息的东西没等我拉完,就想下去吃,我推它一把,它的劲可不小,差点把我拱到栏坑里。
几个人都笑。白大妮说,是啊,光有个头和劲有啥用,咱养猪崽为的是卖肉。白二妮在耿老二耳边嘀咕几句,两个人哈哈大笑。耿老虎问他俩笑啥,耿老二说,白大妮说的那猪崽是你!耿老虎思量一下,挺起巴掌给了白大妮腚腄一下,嘴里骂道,你这熊媳妇,咋糟蹋起你汉子来了。白大妮笑着辩解,耿老虎,我真不是说的你,巧了,我们家那猪崽和你一样,吃的不少,光长架子和劲,不长肉。几个人哈哈大笑。耿老虎说,这样过不出好家家,得各家过各家的,不能乱打岔,要耿老二和白二妮背过身去,自己带头拉白大妮和耿老三转过脸来。
耿老虎说,媳妇,咱不说猪崽了。不说猪崽说啥?光说地里的事吧。那,你先说。耿老虎打了个哈欠,媳妇,北坡那块地收了棒子咱还种不种麦子?种啊,咋不种。唉,那块破地,去年连麦种都没收回来。去年是去年,今年要是赶上好雨水,你再勤快点,别叫草长起来,多上点粪,兴许会有个好收成。耿老虎故意生气,媳妇,看你说的,我咋不勤快了,去年光草我就锄了四遍,粪也上了不少,就是老天爷不长眼,麦子上浆的时候了,丁点雨也不下,眼巴巴地看着麦棵干了。白大妮找不出耿老虎的不是,叹口气,唉,这个老天爷,动不动就和庄稼人过不去。
耿老三插不上话,伸手扯了扯耿老虎的衣角,哎,我做啥?耿老虎拨拉开扯他衣角的手,唬起脸训耿老三,哎哎哎的,跟谁说话,没大没小,叫爹我才理你!耿老三咕哝了一声爹,耿老虎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说,大人说正话,小孩子家别乱插嘴。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枚杏核递给耿老三,听话,一边玩去。
那边,白二妮和耿老二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见这边没了动静,停下来,扭头朝这边看。耿老虎觉出那边的异样,背对着挥挥手,说,你们过你们的,管这边做啥。白二妮和耿老二笑着转回身,说耿老虎这家伙,脊梁上也长眼了,要不咋知道咱看他。
耿老虎跟白大妮说了会大人话,见白大妮接话的兴致不那么高了,伸了个懒腰,说,媳妇,天不早了,该睡觉了。白大妮嗯了一声,悄声问,咱咋睡?两口子还咋睡,跟恁爹你娘一样啊,你没见恁爹你娘睡觉?见过,可是,我爹我娘睡觉时还玩压摞唻?咱也玩啊!
耿老二和白二妮还在说笑,耿老虎拿巴掌拍了拍墙,提醒他们,天不早了,该睡觉了!睡觉,咋睡?耿老二问。耿老虎说,两口子睡觉还跟人商量啊,跟恁爹和恁娘一样,天不早了,拉灯后谁也别看谁,偷看人家两口子睡觉不要脸。说完,要白大妮拉灯。白大妮悄声说没有拉灯绳咋拉。耿老虎小声训斥道,笨媳妇,咱这不是过家家啊,随便划拉一下手就是。大妮做了个拉灯绳的动作。耿老三还在玩杏核,耿老虎用光脚丫顶了顶他的腚腄,孩子,天不早了,睡觉吧,明天再玩。耿老三停下来,问他咋睡。耿老虎指指床角,你在那里,我和你娘在这边,好好睡自家的觉,别偷看我和你娘,要不,小心敲你的脑袋。耿老三乖乖地歪倒在床角。耿老虎让白大妮哄耿老三睡,说哄孩子睡着了他俩口子还有活路。白大妮脸上含笑,做一个给孩子喂奶的姿势,一手拍打耿老三的脊背。
那边突然传来耿老二的牢骚声,耿老虎,到底恁俩有孩子,能哄孩子睡觉,我和白二妮没孩子咋睡。耿老虎说,耿老二,不是说好不能偷看别人俩口子睡觉的吗,再这样,我找村干部告你去。瞥眼看见床上的枕头,探身捡一只扔过去,给恁俩的孩子。耿老三在白大妮的命令下装睡觉,闭着眼咕哝说,过家家不好玩,不是玩杏核就是装睡觉。白大妮学着耿老虎的口气,别说话,老实睡觉,再咕哝看我打你的腚腄。屋子里算是安静下来。
耿老三闭了眼,整个人像被关进黑屋子里,满屋子的黑在他的感觉里蠕动,憋闷不住了,将眼裂开一道缝。耿老虎面对面压在白大妮身上,交替着含了白大妮的两瓣嘴唇吮。耿老虎含住白大妮的上嘴唇时,把白大妮的鼻孔堵上了,吮得时间一长,白大妮喘不过气来,抬手用力把耿老虎的脑瓜推开,说,耿老虎,你嘴里一个菜团子味。耿老虎咽下吮白大妮嘴唇时溢出的口水说,刚吃了菜团子,不是菜团子味是啥味。说着,又将白大妮的下嘴唇含住了。白大妮的双唇被耿老虎吮得鲜红欲滴。
白大妮说,耿老虎,该我压你了。耿老虎脸上笑浪一闪,白大妮,你也看见恁娘压在恁爹身上了?白大妮点点头。耿老虎翻身下来,仰躺着,等白大妮爬到他身上。白大妮没有吮耿老虎的嘴唇,只交替着用脸贴耿老虎的脸,贴腻了,便将头埋在耿老虎的肩上歇息。
耿老三看出了两个人压摞与大人的不同,忍不住指点道,不是这样压,你俩得动。白大妮笑着从耿老虎身上翻下来,缩了身子藏在耿老虎身边说,耿老三,不好好睡觉,谁叫你看唻!耿老虎也生了气,耿老三快睡觉,再偷看踹你的腚腄。耿老三不合眼,分辨道,大人不是像你俩这样压摞,得动。耿老虎举起巴掌晃了晃,睡你的觉就是,动个屁,大人还不如你啊!耿老三只好乖乖地闭了眼。
白大妮和耿老虎看耿老三睡了一会觉。耿老虎嘱咐说,耿老三,不能再偷看了,再偷看,下次过家家就不叫你参加了。耿老三抖动一下睫毛,继续装睡。耿老虎和白大妮又学大人做起压摞游戏。你上我下,你下我上,反复几次,两个人便感到了乏味。
耿老虎说,白大妮,我看看你那里吧。看哪里?耿老虎伸手一指,白大妮立刻拿手捂住,说不行,你不要脸。咋不要脸了,两口子有啥不能看的?白大妮语塞了一会,说,那你咋不说叫我看你那里?看了你那里,就叫你看我这里。先看你那里!先看你那里!相持不下时,还是耿老虎做了让步,说看就看,早看晚看还不一样啊。耿老三忍不住下决心要违背耿老虎的嘱咐了,心想,以后不叫参加拉倒,过家家有啥好玩的,给你们当儿不说,不是玩杏核就是装睡觉,赌气似地将眼裂开一条缝。
耿老虎从白大妮身上下来,跪起身把裤子褪下来。白大妮凝神看得仔细,笑着说,像个小萝卜。拧着脖子看了一会,忍不住伸手去摸。耿老虎制止说,别摸,小心直绷起来吓到你!白大妮不相信,说直绷起来还能变成老虎把人吃了。继续摸。摸着摸着,觉出了异样。白大妮问耿老虎他那里咋了。耿老虎说,不早跟你说了,叫你摸得直绷开了。白大妮拿两个手指捏了捏,说,哦,这就叫直绷啊。赌气似的加大了摸的力气,嘴里小声训斥说,叫你直绷叫你直绷,有本事变成老虎把我吃了!
耿老虎那里在白大妮的训斥下倔强地饱胀起来。白大妮松开手,笑眯眯地看了一会,说,耿老虎,你那里还有眼唻。哪里?它头顶上啊。耿老虎笑了,尿尿的地方,一个眼,独眼。白大妮说她知道是尿尿的地方,上面又没有别的窟窿,要不,尿水从哪里出来。耿老虎跪直身子,对着白大妮。白大妮用力握了几下,说像骨头一样,奇怪,软耷耷的那么块小肉,眨巴眼就成了这样,其实你这东西我见过,谁叫你好当着人的面尿尿唻,小的时候更常见,只是记不得了,只记得你那里吊着块小肉,直绷成这样还真没见唻。白大妮爱不释手地抚摸一会,松开手,后倾了上身瞄着它说,耿老虎,你要是上学了,两手抱着菜团子,书包没法拿,挂到上面就行。耿老虎被惹得哈哈大笑。
该耿老虎看白大妮那里了。白大妮学着耿老虎的样子跪起身,褪下裤子。耿老虎骨碌着眼珠看了一会,说看不见。白大妮说,裤都脱下来了还看不见,还想咋看。耿老虎说白大妮那里和他那里不一样,这样跪着只能看见个蘑菇顶子,得倒下才行。白大妮犹豫一阵,依了耿老虎。耿老虎看着看着便像白大妮忍不住抬手去摸。耿老虎的手一触到白大妮那里,白大妮就咯咯笑着,缩身藏起来。耿老虎说,你藏起来做啥?你一摸我就不得劲,不藏起来咋治?耿老虎满脸委屈,说,你都摸过我的了,不让摸你的,我吃亏了。白大妮说不吃亏咋治,你一摸我就不得劲。耿老虎没办法,说吃亏就吃亏吧,不摸光看还不行。白大妮便舒开身子让耿老虎看。
耿老虎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说他看出一个秘密。啥秘密?白大妮,你不说我的像个小萝卜吗。是像小萝卜。我的像萝卜,你的就像拔出萝卜后留下的坑。坑?就是像坑。白大妮笑了。耿老虎,那你把萝卜放进坑里不就好了?对啊,把萝卜放进坑里。
耿老虎爬到白大妮身上,将自己的那里对准白大妮的压下去。白大妮问,耿老虎把萝卜放进坑里没有?自家的坑,放没放进去你还不知道啊!萝卜可是你的唻?耿老虎笑了,拱起身向下瞄了瞄,说白大妮,你得活动活动身子,这样对不准。白大妮便活动身子,直到耿老虎说对准了,才停下来等他把萝卜放进去。还是不行。耿老虎说,干脆把它塞进去算了。
耿老虎把身子塌在白大妮身上,手在四条大腿中间捏了萝卜往坑里塞,塞得白大妮直喊不得劲。忙活了一阵,萝卜没塞进去,倒是把白大妮塞得龇牙咧嘴,还带着哭音骂他,耿老虎,操煞你娘,你弄疼我了,快滚下来!反复几次,耿老虎泄了气,把手从四条大腿中间抽出来,啪地拍到床上,趴在白大妮身上喘粗气。白大妮问,咋弄的,耿老虎?塞不进去,萝卜不行,坑也不行。白大妮嫌压得慌,叫耿老虎从她身上下来。耿老虎说不行,你摸了我的,却不让摸你的,我得趴在你身上好好睡一觉,把吃的亏讨回来。
耿老虎趴在白大妮身上睡觉,耿老三看着没意思,见两个人都闭着眼,便翘起头往耿老二那边看。耿老二和白二妮侧躺着,一前一后背对着这边。耿老二一手握着白二妮的一只小辫,另一只手往上缠绿头绳。耿老三脱口而出,白二妮,你那绿头绳是我在河边捡到的!
两家人被耿老三的喊声惊醒了。白二妮埋怨耿老二,耿老二,你不说我的绿头绳是你捡的,诓人!耿老二陪着笑脸,说别听耿老三瞎说,绿头绳就是他捡的。说完,扭转脸,挤眉弄眼地问耿老三,老三,这绿头绳是不是我捡的?耿老三没领会出耿老二的意思,说绿头绳是他捡的,他去河边叫白大妮和白二妮来菜园子过家家,见她俩玩过的地方有团绿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团绿头绳。耿老二气得咬牙切齿,说现在不跟你犟,等回了家再跟你算账。
耿老三觉得腚腄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麻木中隐隐作疼,低头一看,耿老虎的一只光脚丫正往回撤。耿老虎骂道,小杂种,不好好睡觉,深更半夜得折腾啥!耿老三满肚子委屈一起涌上喉咙,这家家啥好过的,你们都是两口子,当然睡得挺恣,叫你当儿你也睡不着!小杂种,还嘴硬,雀雀大点人就想搂着媳妇睡觉,没出息!耿老虎气中带笑,晃动着光脚丫又要往耿老三的腚腄上踹。
一阵脚步声劈劈啪啪横过来,耿老大气喘吁吁地闯进门,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有人!几个人纷纷穿衣系扣,从床上出溜下来。忙乱中,耿老二错穿了耿老虎的鞋子,被耿老虎扯起他的腿拽了下来。耿老虎你拽疼我了!活该,谁叫你抢我的鞋!
几个人凑在门前听外面的动静。风像没头的苍蝇,满菜园子里乱撞,弄得菜叶唰唰啦啦响。过了好一阵,不见人来,耿老二说他出去侦察侦察,出了屋门,蹑手蹑脚走到菜园子门口,探头瞅了一会,跑回来说,外面根本没有人。耿老虎问耿老大咋弄的。耿老大说起先他看见一个老婆婆从门外走。耿老虎抬脚做了个要踢耿老大的姿势说,老婆婆从门外走碍咱啥事,只要不进菜园子就行。随后抬手做了个开手枪的动作,说,这个伙计,要是在部队上站岗来这么一通,非弄个慌报军情叫当官的崩了不可。
耿老二率先爬到床上,说,来啊,咱继续过家家玩。白二妮正犹豫着上不上床,白大妮招呼她说,二妮,咱回家去,别叫娘找不着咱了。白二妮嗯了一声跟着白大妮往外走。
姐妹俩出了菜园子门,耿老虎跑到门口高声问,伙计,咱啥时候再过家家来?白大妮回道,伙计,啥时候再说吧!耿老大、耿老二、耿老三纷纷跑到耿老虎身边,伙计伙计地对着院门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