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说说那些流浪的动物
文/王蔚
世上有哪一种动物与人最最亲密？——狗。据说在人类早期，狗就与人结下了不解之缘，狗通人性，狗忠诚，狗为人看家护院，狗与人同甘共苦。
这些既通人性，又愿与人亲密相处的狗们，却常常落到凄苦流浪，横死街头的境地。不过，也有些流浪狗幸运地被人收养了，收养它们的人，常常是被狗狗楚楚可怜的眼神所打动。
但当我们遇到老虎（后来起的名，盼望它强壮的意思）的时候，我们无法看到它可怜的眼神，它是瞎的，一只眼球全白，突起，一只眼球是瘪的，暗黑的，已经被人扎破了。
老虎已经很老了，小小的个子，瘦得皮包骨，它正在不知所措地横穿马路，制造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公交司机为了避让它，急刹车，导致后面的车追尾，撞了上来。
我们经过时，老虎正站在车肚下面，烈日烤灼着南方夏天的马路，它伸着舌头，干渴难耐地喘息着，我抽下风衣上的细绳套上它，轻轻安慰几句，它就甘愿跟着我了。
这样一个气气息奄奄的瞎小狗，在人的世界里，它是怎么一天一天挨下来的呢？是谁虐待又抛弃它？它为什么要过马路？或者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过马路，它只是在用最后一点力气摇摇晃晃地挪动，为了万一可能遇上的一点食物和水？
老虎总算在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得了些安慰，可以有一个地方安顿下来，吃上像样的饱饭，还给治好了感冒咳嗽，安全安心地睡上囫囵觉了。
老虎老了，不久就离开了我们，但在我们家里，另一只流浪狗已经和我们共同生活好几年了，它叫咯噔。
咯噔被抱回家时，只有约两个月大，骨瘦如柴，毛快掉光了，它是那么喜出望外，一到了阳台，就天真快乐的摇起它筷子细的小尾巴。听楼下小孩说，它在各处奔走，被保安赶得到处跑。它是在楼下架空层被拣到的，小小的咯噔是那样爱护自己，躲在婴儿车下面的夹层里，舔自己所剩不多的毛毛，那时，它一脸的凄苦哀伤，虽然是那样的小，它也已深深了解自己的处境。
有人说，被收养的流浪狗特别懂事，咯噔的确证实了这一点。它是那样的敏感，那样在乎人的态度，幼狗本来就好吃，况且流浪狗又饱受饥饿之苦，它总是忍不住要去翻垃圾桶，但你只要稍稍嗯一声，它马上就离开垃圾筒。
小狗吃东西不知道饱，为了免它吃多了又吐又泻，照了兽医的说法，我们得控制它的饮食，咯噔很听话，吃完了乖乖呆在一边，仰着脑袋看着你们吃饭，它看得是那样专注，那样入迷，小脑袋移来移去，眼神跟着你的手把食物送进嘴里，再跟着你的手到达菜碟……
它迷恋厨房，那个充满食物气味的地方，它缩在厨柜转角，仰着的小脑袋跟着你转来转去，黑汪汪的眼睛有时候与你对视，像一个遇救的落难公主，充满了感激与幸福。
它白色毛渐渐长得丰满了，尾巴高高地翘了起来，两只像小狼一样竖起的耳朵，高高挺挺，真是狗模狗样，一个有着猎犬前辈的小家伙。
可爱的小狗，为什么被人扔出去呢？对小狗来说，你的家，是它安身，信赖，依恋一辈子的地方，任何小狗一旦被赶出家门，很快就会陷入孤苦无助的悲惨境地。
狗是群居动物，它特别害怕孤独。流浪，不只是饥饿与危险，孤独更是它难以承受的。
在我们家里，它最担忧再一次被遗弃，它坚决不肯独自下楼，坚决不先人一步出门，它紧紧跟着我们，散步的时候，走出去十几步就要回头望望，看到我们在后头才心安。偶尔与人失散一小会儿，会发出哭一样的叫声。
咯噔喜欢我们把它当成一个小人，跟它说话，她总是瞪着黑亮的眼睛，听得那样专注，我渐渐把“它”换成了“她”，因为她越来越像一个感情丰富，随时随地与你沟通的小人了。
她开始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有样学样地跟你说活，饿了，呜噜呜噜；要出去，呜噜呜噜；想跟你亲热一会儿，呜噜呜噜；当人不高兴时，她还会呜噜呜噜地劝慰你……
有一回我们弹琴唱歌，小家伙竟跟着仰起脖子嗷嗷叫，你唱一段，她嗷嗷叫一段……
当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比如刨了花盆，她会一脸的羞惭，看你一眼，又移开眼睛，不敢看，一会儿又偷偷看你一眼。人家已经知道错了，谁还忍心再骂她呢？
幼年的流浪中饱受惊吓，咯噔胆小惜命，走楼梯不敢走栏杆那边，害怕黑暗，害怕意外出现的阴影，有天半夜没命地对着墙叫起来，原来是两根葱被灯光放大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我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不用害怕，咯噔不忘舔舔我的手，再回去睡觉。
她珍惜这意外得来的幸福，她那样实心实意地爱着家人，起床欢迎拥抱，进门欢迎拥抱，嘴里呜噜呜噜，咿咿呀呀，一个人带它出外散步，她还要呜噜呜噜叫上另一个，当大家一同走在路上，你看得出她的高兴，她的眼睛在笑，我们常常被她的满足和快乐所感染。
她虽被人抛弃，却仍对人一往情深，给与我们的爱与温情数不胜数，甚至在外面见到谁都会高兴地摇尾巴。无论我们搬家到哪里，咯噔总是很快成了小区“名人”，谁见了她都叫，“咯噔——，咯噔——”，他们一定会得到咯噔的热情相迎。
世上有很多人不懂得爱，也不懂得快乐，但一个小狗却可以懂得，智力上面，人占绝对优势，但在感情的丰富度上，狗却真的不输给人。
很多时候，咯噔和我们互相对视着，看着，像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那样用眼睛交流……
然而有一天，我们无法再看到咯噔的眼睛，悲伤降临，七八岁的咯噔突然患急病走了……
海边有大片的红树林，我们把咯噔埋在红树林边的林间沙地，祈愿她单纯的灵魂飞升快乐的天堂。咯噔走后三天，突然收到《红树林》稿约，约我写动物故事，我诧异和感动，写作十几年，从未有人约我写动物故事，偏偏就在咯噔走后的三天，偏偏又是《红树林》。
关于流浪动物，还想说两句老生常谈的话，请不要抛弃你家的狗，它们深深地依恋你；如果你想养小狗，请拣一个小可怜回家吧，让兽医给洗干净，治治病，带回家给它一个安睡的地方，从此，它回馈你的，一定会比你给它的还要多。
——以此纪念我们亲爱的咯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