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收假的第二周,胡闹又跑到北京上访去了。为了不重蹈覆辙,重演上一次拦访不成功的悲剧,这一次苍云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专门派出县信访局一名同志和县公安局两名同志,协助田甘霖去接访。
当塔卡镇领导得知胡闹又进京上访的时候,胡闹已经在前一天晚上到了北京,这给田甘霖一行人的接访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难度。首先,不知道胡闹是否已经上访成功;其次,北京那么大,他们到哪里才能找到胡闹。为此,田甘霖忧心忡忡,躺在火车上一夜未眠。
火车像一条橘红色的巨龙,在望不到尽头的铁轨上拼命地向前疾驰。田甘霖呆呆地坐在车窗边,遥望着远处一望无垠的田野,以及在秋风中瑟瑟颤抖,等待着收割的大片玉米和向日葵,感觉有些茫然无措。车窗外,远处的山峦、树木、河流,近处的桥洞、电线杆、通村公路迅速地朝后退去,就像匆匆流逝的光阴。
田甘霖想起了自己大学时代最后一次乘坐火车,在拥挤的站台上,曾经和他同窗四年的兄弟们面色凝重地朝他不停地挥手。随着一阵刺耳的鸣笛声,火车缓缓地开动了,载着无数个和他一样的热血青年,以及他们沉重的行李和惘然的未来,离开了那座生活了四年的城市。站台上,几个年轻的男孩随着火车大步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嘶吼着:“兄弟,记得常联系!”可是田甘霖的眼睛却被泪水封堵了,他的耳边除了嘈杂的盲音,就是车厢里争抢座位的吵闹声。
那一次,田甘霖凝视着窗外的天空,旷野,云朵,远处采摘水果的农民,从车窗边滑翔飞过的小鸟,他感叹着时光穿梭的速度。三十分钟之前,他还依依不舍地站在站台上,和舍友们挨个拥抱道别,三十分钟之后,他却怎么都想不起和自己厮守了四年的兄弟们的模样。
田甘霖以为自己失忆了,他拼命地回想,除了一个又一个模糊的身影和大致的轮廓,他依然想不起任何一个鲜明的细节。然而,四年以来,他们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一起欢笑,一起痛哭,一起嘶吼,一起醉酒,一起打球,一起逃课的情景却历历在目。
很多时候,我们还没有做好失去的准备,曾经拥有的幸福却迫不及待地变成了回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信访局和公安局的三名同志都有些疲倦地躺在的睡铺上,田甘霖却依然端坐在车窗边,眼睛紧紧地注视着窗外。此刻的他,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想起了一个随口而出的承诺,想起了一份无以报答的愧疚。
对田甘霖而言,袁晓娟既是他一生的挚爱,又是他一生的遗憾。他想起了袁晓娟那轻柔的声音:“以后有时间我们再一起去北京,到时候你背着我上长城。”
这句话就像袁晓娟的圣旨一样,不知不觉地在田甘霖的心底烙下了深深的痕迹,也烙下了深深的隐痛。至少在田甘霖还没有机会背着袁晓娟上长城之前,他总觉得生命中有一丝浅浅的牵挂,就像流经荒漠的一弯溪流,根本无法唤醒绿洲,但却总是带给旅行者憧憬和希望。
当火车载着凝重的夜色越来越接近北京的时候,田甘霖下定决心,等接访回去,一定要请几天假,带袁晓娟去北京逛一逛,去传说中的王府井吃遍各种味道的小吃,去庄严的故宫去感受一下历史的威严,去壮丽的万里长城瞭望一下八达岭的脊梁,去雄伟的天安门注视一次冉冉上升的国旗。
田甘霖发现,有些时候,一旦某个念头在心底油然而生,就像一颗种子偶遇了春天一样,会势不可挡地生根发芽,开出绚丽的花朵。
想到这里,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仿佛此刻和他一起去北京的已经是自己的爱人袁晓娟,仿佛他已经抛开了一切繁杂的工作,正带着出浴之后的轻松和闲适朝着北京迈进。
“北京,我来了!”田甘霖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不知不觉地躺在卧铺上睡着了。
火车到达北京西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列车员高亢的换票声将田甘霖从酣畅的睡梦中吵醒了。
他坐起来,揉了揉朦胧的眼睛,看到同行的三名同志都已经起来了,公安局的周晓和王田正在整理行李,信访局的曹建洲已经去车厢交接出洗脸刷牙了。
“快到了吗?”田甘霖一脸茫然地问道。
“到郊区了,估计再有二十分钟就到了。”周晓一边说着,一边将喝剩的半瓶矿泉水塞进背包里。
“哦!那我赶快去个厕所。”田甘霖麻利地从中铺上跳下来,摇摇晃晃地朝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正处于“有人”的状态,门口站着一个面目慈善的中年男人,应该也在等待。
“厕所有人吗?”田甘霖随口问道。
“刚进去一个,稍微等一下吧!”中年男人礼貌地回应着,停顿了片刻之后,笑呵呵地说:“你也是去北京出差的吧?”
“是的。”田甘霖和中年男人无奈地相视一笑,继而又说:“你出差是做什么工作?”
“市场调查,你呢?”
田甘霖思考了片刻,撒谎说:“我代表公司去谈一个业务。”
正在这时,曹建洲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躲在里面听到了田甘霖和中年男人的对话,在路过田甘霖时,朝着他苦笑了一下。
中年男人走进了卫生间,田甘霖独自一人尴尬地立在门口,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特务”一样,按照上级指派去完成某项特殊紧急的任务,他既对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又对自己的工作感到难堪。
火车进站了,车厢里瞬间吵闹拥挤了起来,田甘霖挤在长长的队伍中,既充满了期待,又充满了惆怅。
“我们从哪个出站口出去?”走在最后面的王田问道。
“出站嘛,跟着人流走就行了。”田甘霖边说边跟在拥挤的人流后面。
走出地下通道,终于切身感受到了北京的空气,初次进京的田甘霖有些激动,分辨不清哪里是东,哪里是西。
“我们好像走错出站口了,这边不好坐公交。”王田有些苦恼地说。
“怎么会走错,不是已经出来了嘛?”田甘霖有些疑惑地问道。
“北京西站分南北两个出站口,我们应该到北站口坐车,现在好像从南站口出来了。”周晓耐心地解释着。
“原来这样,我第一次来北京,根本不知道会有几个出站口。”田甘霖尴尬地解释着。
“我觉得我们先给胡闹打个电话,定位一下他的具体位置,然后直接打车去找他。”曹建洲胸有成竹地说。
“这样也好!”周晓说着拨通了胡闹了手机,手机响了三声胡闹便接了起来:“喂,你谁?”电话那边的胡闹不客气地问道。
“我是苍云县公安局的,你现在人在哪里?”
胡闹一听到“公安局”三个字便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你就不应该直接说公安局,那他肯定会挂。”接访经验丰富的曹建洲有些抱怨地说。
“那现在怎么办?”田甘霖显得忧心忡忡。
“不要紧,我已经定位了他的手机位置,在一个名叫‘绿岛苑’的小区附近。”
“好,那我们就近吃点东西就直接过去。”曹建洲建议道。